氣氛凝滯,風雲暗湧。
師無方帶著溫和卻又疏離的笑容,眉眼仿佛一幅淡遠有致的山水圖。她沒有回答“好”或者“不好”,隻是平心靜氣地看著洛泠風。
洛泠風並不喜歡跟師無方這般的人打交道,她的眉頭蹙了蹙,抬眸望著天穹上任意舒卷的流雲。
浮雲來去,當真是聚散無常。她漫不經心地想著,沒有去衛雲疏所在的峰頭跟她告彆,畢竟如今的“見麵”,除了爭執之外沒有任何的意義。不過,她有的是耐心。
等到洛泠風化作了一道遁光離去的時候,師無方唇角的笑容才斂了起來。抬起手按了按太陽穴,麵上流露出一抹疲色來。上清神域以及六位神君的出現當真是讓人意外,還有他們與罪惡長廊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也訴說著浮黎仙域想要徹底平靜下來,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師無方轉回殿中,朝著各峰頭發了一枚令劍,不多時便有數道遁光齊齊往大殿之處來了。師無方凜了凜神,與他們商議鬥劍之事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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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山峰嶙峋,一座近十丈長的飛宮在黑暗中緩緩地移動。
洛泠風盤膝坐在了殿中,手中不停地把玩著一隻精巧的紙鶴。她垂著眼睫,唇畔勾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她提議了鬥劍,可本人對之後要議定的地點、章程絲毫不關心,甚至連過問一句的打算都沒有。她指尖凝聚著一團明亮的光芒,輕輕地點在了紙鶴上,看著紙鶴活了過來,向著窗外飛去。直到蹤跡全無了,她才收回了視線。
要是無塵海不利用鬥劍之事做點什麼,她一定會懷疑龍君的腦子出了點問題。
上清神域五尊洞天……洛泠風想到他們的名號,慢慢地笑了起來。雖然沒有真正與那幾位碰麵,但是對對方的厭惡也從來不少呐。是她還有幾分仙門修士之清正嗎?厭惡的一切,都該從世間消失。
洛泠風正思忖著事情,一道清越的聲音便隔著濃鬱而深沉的夜色傳入耳中。洛泠風起身,定睛朝著飛宮外一瞧,便看見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那道人麵無表情地懸立在夜色中,攔住了飛宮的去處。洛泠風笑了笑,將飛宮外的禁製一撤,放了道人進來。
“見過洛真人。”道人抬袖行了一禮。
洛泠風睨了他一眼,都懶得動彈,隻草草地一擺手算是還禮。覷著那張冷峻如霜雪的臉,她漫不經心地問:“雲真人不是先回雲中城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雲雍的目光沉凝,從不周之巔出來後,他的確該先回雲中城去,可有一件事情懸在心中未曾解決,故而耐著性子等待洛泠風。此刻他因洛泠風的輕慢,心中藏著怒氣,不過知道眼下不是計較的時候。將那股鬱氣壓了下去,他問道:“洛真人在不周待的時間更久,可曾看到那個人了?”
洛泠風一挑眉,明知故問:“誰?”
“雲中君。”雲雍的眼神凜冽,一字一頓道,“有人看見一個酷似雲中君的人,成為不周的客卿長老。”
洛泠風不
以為然道:“酷似雲中君的人一抓一大把。”
雲雍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那麼太一劍呢?二光道術呢?也都是巧合嗎?”
洛泠風輕笑了一聲,又問:“雲真人想說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一個人隻要沒有人承認她,她就相當於不存在了嗎?”
“洛真人說得輕鬆!”雲雍的語調驀地拔高,“要是她還活著,她能夠不回來報仇嗎?洛真人彆忘了,當初逼殺她的事情你也有份!你將那些酷似雲中君的人帶回雲中城,怎麼真是雲中君了,卻不那樣去做了?!”他對衛雲疏實在是忌憚。此人天賦實在是太高了,區區兩百年,就做到了旁人可能上千年都做不到的事情。可惜一切都壞在了太天真上。
其實一開始,各世家雖然心中很不服氣,瞧不起衛雲疏,但沒有對她下死手的打算,畢竟有這樣一個人在,提升了雲中城的實力。他們固然看重家族,可宗派的利益也不會忽視了。而且除了雲家外,另外四家洞天都覺得,衛雲疏在元嬰時,有雲清子留下的布置,無法將其抹除,那麼等她修到了洞天,更是沒有理由毀去自家的一名洞天戰力。最後還是雲家許以重利,並將即將邁入洞天的人拋出,保證能夠填補衛雲疏的空缺,各家才願意做的。
洛泠風歎了一口氣,半真半假道:“但是這個計劃是你們雲家牽頭的,本座當初也是無意見聽到了雲丹宿與你們的談話。若是不順著你們的意,可能隻有死路一條了。”
雲雍冷冷地望著洛泠風。起初他們怕事情泄露,便逼著洛泠風立下法誓,加入其中。可到了後頭,才知道洛泠風就是藏在了背後的“黃雀”。什麼元嬰境?那不過是個偽裝,她要是最後與雲中君聯手,可能五家之中,活下來的洞天更是稀少。但是她沒有,她一直忍耐到了最後關頭,看著雲中君與諸家洞天打得兩敗俱傷,才倏然間出手。等做成這事情後,回到了雲中城裡,她果然露出真麵孔了,非但沒有按照計劃扶雲丹宿上位,還出手血洗雲中城,栽了個邪修的罪名!楚家、吳家的兩尊洞天,最後都是死在她的手中!
雲雍冷嗤了一聲:“洛真人莫不是以為能掌控我雲中城的道器,就可以穩立勝利之巔了?”
“不然呢?”洛泠風反問道。當初各家選擇罷手,一來是他們身上多少負了傷,二來則是被道器“天地混同”震懾,最後不得不忍氣吞聲,跟洛泠風達成了“和平協議”。看著雲雍滿臉惱怒之色,洛泠風輕笑,“雲中城數千年基業我是不在乎的。你們當初不畏懼衛雲疏,無非是覺得她在祖師前立誓,不會讓雲中城毀在她手中,她不可能因為內戰而動用道器。可我跟她是不一樣的人。”
“的確是不一樣!”雲雍怒氣越來越盛,他滿臉譏諷地看著洛泠風,冷笑連連,“雲中君最後悔的事情,恐怕就是娶了你這麼個狼心狗肺、蛇蠍心腸的女人!”
洛泠風聞言眸光倏地一凝,半晌後,她看著雲雍笑了起來:“你要替衛雲疏打抱不平嗎?先前不是還擔憂衛雲疏來報仇殺你們嗎?”
雲雍:“……”他抿了抿唇,費力將
怒意壓了下去。他想起了他來的目的,直截了當道,“不管她是不是雲中君,她都不能活著!二年前做了那件事情,我們都沒有退路可言了。如果她將真相說出,浮黎仙域一定會有動蕩。”
洛泠風:“怎麼?你們幾家還沒有將雲清子遺留的勢力儘數驅逐出去嗎?還是說怕北洲的那幫人折回?”
雲雍不想跟她掰扯舊事,他注視著洛泠風:“如今說起你與雲中君那段婚事,旁人會誇上一句‘佳偶天成,可惜命苦’,你說如果他們知道了真相,會怎麼樣?”
洛泠風笑眯眯道:“雲真人現在就可以下去大喊,看看有幾個人會信你。他們隻會覺得我與衛雲疏並無冤仇,沒有殺她的理由。倒是你們——雲中城裡的世庶之彆,猶如天塹,可以誇一句登峰造極了。世家勢大,過往的曆任雲中君都是自世家中出的,可偏偏這一代雲中君是從泥潭中爬上來的人。世家倍感屈辱,加之要為族中牟利,有了足夠的對她下手的理由。”
“你——”雲雍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氣得頭暈眼花的。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要提醒道友。”洛泠風凝視著麵色極為難看的雲雍,又輕飄飄道,“各家可是有天道誓約在的,小心背誓而亡了。”
雲雍將牙咬得格格作響,他怒聲道:“我隻要一個答案,殺還是不殺?”
洛泠風一拂袖,雲淡風輕道:“怎麼?事事都要本座來做決定嗎?”
雲雍何止是想要洛泠風做決定,甚至巴不得她親自動手。“洛真人這話實在是見外,那個計劃,不是由眾人一起謀定的嗎?要不是洛真人將雲中君誆到盤渦深淵,我等哪能那麼容易得手?如今故技重施一次,也不算為難事。”
“故技重施?”洛泠風聽了這四個字隻想笑,她收回了落在雲雍身上的目光,唉唉歎道,“也不知道該為我那屍體尚在雲中城的可憐道侶歎氣,還是為那些麵容與她相似的人傷懷。”
雲雍盯著洛泠風:“洛真人的意思是那人不是雲中君?”頓了頓,他又質疑道,“當初將雲中君屍身帶回後,便封在了禁地中,之後無人再看見過它了。不會是真人動了惻隱之心,致使雲中君有一縷殘魂逃逸出去了吧?或者是連軀殼一起丟了?”雲雍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不然那二年,洛泠風不停找雲中君乾什麼?!也是他們太大意了,可當初那樣的情境,各族之中被殺的人都不少,也沒有閒心去管顧那麼多了。
洛泠風聞言,卻是慢悠悠道:“雲真人要是想知道的話,等回到雲中城,可以與本座去一趟禁地,看看到底在或不在。”
雲雍盯著洛泠風,當真有一種前往禁地一觀的衝動,但是很快的,他便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朝著洛泠風笑道:“洛真人既然這般說了,雲某自然沒有繼續懷疑的道理。”
洛泠風笑微微開口:“雲真人不妨將心思放在接下來的鬥劍上。這回駐守北洲的弟子也會參與其中,諸如衝虛、北辰、太清,他們都是雲中城的下宗。要是他們幾家弟子奪得頭籌,卻不見雲家弟子風采,就會讓人懷疑了。”
雲雍麵色一下子變得鐵青,世家這邊的英銳弟子有??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可遠遠不及以前,一方麵的確是養尊處優的生活使得他們的道心少了點磨礪,另一方麵則是要怪眼前人了,當初血染雲中城,死的可不僅僅是洞天真人,還有各族精心培養的弟子!
“此事就不勞洛真人操心了!”雲雍冷聲道,他一點都不想看到洛泠風這張臉,在抬手行了一禮後,扭頭就走。
洛泠風饒有興致地望著他的背影,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濃。
殿中清寂,輕薄如蟬翼的帳幔輕輕漂浮,寶鴨爐中的煙氣嫋嫋升起,投映在了山水屏風中,好似山中生煙嵐。
洛泠風手一揚,一幅畫圖就飛掠了出來,在半空中緩緩地展開。瑩瑩的光芒點綴,好似一幅群星入山圖。在那燦燦光芒中,一位粉雕玉琢的女童從畫中走了出來,朝著洛泠風行了一禮,喊了一聲:“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