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稱呼如春風掃過了衛雲疏的心尖,在神思惝恍中,好似拉近了與洛泠風的距離。
可衛雲疏很快就回過神來了,她不敢相信洛泠風的“幫”。
“你以為你能那麼輕易走出雲中城嗎?”洛泠風抬起手點在了衛雲疏的眉心,那宛如金箔剪成的水滴流轉著淡淡的光華,安靜地蟄伏在衛雲疏的體內。洛泠風沒等到衛雲疏接腔,又說道,“師無方說我後悔了,我後來想了想,她說的話很有道理。消除執念的捷徑的是滅除根源,但是奇怪啊,自與你相逢後,我就沒想過再殺你了。”
衛雲疏:“……”後悔?灑落的月色映在了洛泠風的臉上,如同湖上的水光,輕輕蕩漾。她的眉眼柔和,仿佛這幾年間的愁苦和困頓消失了,她們仍舊在雲中城裡,擺出一副旁人眼中“琴瑟和鳴”的伴侶姿態。誰後悔是這個樣子的?騙鬼去吧!可轉念一想,洛泠風非正常人,她做出什麼行為,好像都不奇怪。片刻後,衛雲疏甩掉了腦海中亂糟糟的思緒,她沒有在“後悔”兩個字上多作糾纏,而是順勢道,“聖人心上的邪機我已經除去,今日將它還給你。”
洛泠風深深地望著衛雲疏,她露出了一抹奇妙的微笑,柔聲應道:“好。”
盤桓在唇邊勸誡的話語儘數煙消雲散,衛雲疏猶記得洛泠風對這顆勝任新的嫌惡和抗拒。這個輕輕的“好”字來得太容易了,衛雲疏不敢去相信。在呆愣中,洛泠風發出了一道短暫的笑聲。四野一下子靜了下來,隻剩下拍著斷崖的海浪留下的轟隆聲。衛雲疏認真地看著洛泠風的神色,卻又覺得一切像是隔著一層水障朦朧不清。
“是我的的確該回到我的手中,隻是衛雲疏——”洛泠風的語調停頓了片刻,她對上了衛雲疏的眼,微微一笑,緩緩道,“你要怎麼將它還給我?”
衛雲疏不假思索地開口:“我替你護法。”她不知道得到“聖人心”的洛泠風會不會如她的願,她不是為了重溫舊日的夢,而是想要在滿是危局的浮黎仙域裡,找到一條新的出路。
“好啊。”洛泠風還在笑。
衛雲疏有些晃神,她的視線落在了洛泠風的洞天法相上,冥冥漠漠,望之無涯的水幕中,無數重水躍動,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法相千變萬化,在某一瞬間,她仿佛見到了屍山血海中,千萬厲鬼在深淵底下興奮地嚎叫。衛雲疏的麵色驟然一變,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怎麼了?”洛泠風眨了眨眼,她抬手握住了衛雲疏的手腕,將她的手從肩上拉下。指尖輕輕一點,那隱匿無形的“囚天鎖”顯化了出來,散發出一道道炫目的金芒。她在替衛雲疏重塑形魂前,就將法器打入了衛雲疏的道體內,隨著藥力的煉化,囚天鎖始終與衛雲疏的神魂緊緊糾纏著,再也無法輕易剝離。
衛雲疏抿了抿唇,無數條金色絲線交錯成了一張兜頭落下的巨網,鋪天蓋地,將她牢牢地困鎖在其中,掙脫不得。“解開。”在長久的沉默後,衛雲疏終於吐出了兩個字。
洛泠風輕嗬了一聲,垂
眸凝視著囚天鎖,指尖拂過了冰涼的金鏈,淡淡道:“不要提一些讓我為難的要求。”她直直地望著衛雲疏,心中想著如果先前將人囚禁在雲中城到了如今又如何。她的神色很平靜,仿佛過去那如影隨形的乖戾和冷酷都被一場潑天的雨清洗得一乾二淨。
聽到這樣的回答,衛雲疏沒有太失望。經曆過種種後,妄心早死,她已經學會不對洛泠風抱有期待。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與洛泠風的距離。“明天。”衛雲疏言簡意賅,用了一副淡薄無情的口吻。
洛泠風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何必等呢?”她一抬指,一點薄光盈於指尖,照著心口用力一剖。
溫熱的鮮血濺落在身上,衛雲疏眼前一陣暈眩,心跳的速度變得猶為劇烈可怕,仿佛要從胸腔中躍出。喉嚨間仿佛有一塊頑石堵住,瞳孔中映襯著滿片血色,她一句話都說不出。月色下,海浪平。在四麵八方的圍裹來的寂靜中,衛雲疏艱難地擠出了三個字:“洛泠風……”
鮮血順著指尖淌落在地,洛泠風仿佛察覺不到痛意。她逼近了衛雲疏,微笑道:“現在這個時間就很好。”
衛雲疏:“……”在怔愣與震愕中,垂在身側的手忽地被洛泠風抓住,還沒來得及反應,她的手掌便被洛泠風帶著直插心室!一道悶雷炸開,眼前彌漫著一片血色的光。衛雲疏臉色僵硬,滿是驚惶地將右手抽離。她低頭看著染滿鮮血的手——除了紅還有如砂石般金紅點,衛雲疏後知後覺地發現,洛泠風的胸腔裡,在那個位置的,並不是那顆被巫桓塞入的心。可不是“心”,那又是什麼?耳畔隆隆作響,她直愣愣地看著洛泠風,腦海中的思緒仿佛落進了火中,一點點被燒得乾淨。
洛泠風眉眼間帶著幾分邪氣,她偏偏還是笑著的,有種驚心動魄的詭豔:“巫桓煉製的那顆心,融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怎麼能夠讓它留在我的體內?可是缺少的東西,總需要填補,不是嗎?我那在混沌樹催生血棘的化身沒有消失,喂養血棘的另有他物。至於我的化身,她留在那通往罪惡長廊的混沌空間,搜羅太歲金砂,徹底地以金砂鑄心。”
“太歲金砂。”衛雲疏聽著洛泠風雲淡風輕的話語,心中更是一片森寒,太歲金砂是罪惡長廊中生長出的邪物,當年是逼不得已,怎麼能去主動搜羅?!“你、你——”
“噓。”洛泠風抬手抵著唇,笑道,“你想說太歲金砂是邪魔修道的邪物嗎?可它對我而言,就像是仙門修道士可使用的雲砂,提供源源不斷的力量。你說,這有趣嗎?我這具身體竟然能夠容納世間之惡。這樣,你有把握讓聖人心回到我的身體裡嗎?”血箭噗呲一聲飆起,飛濺的血落在了衛雲疏雪白的衣襟上,她渾身顫栗地對上了洛泠風的那雙眼,在血光中,那先前被壓抑著的瘋狂一覽無餘。衛雲疏的心中浮現了強烈的不安,洛泠風的一字一句都給她造成了莫大的壓力。
洛泠風緊緊地盯著衛雲疏,看著她的神色變化。末了,輕笑了一聲:“你想殺我,趁現在。”
一件又一件事情如潮水湧來,蔓延成了一片更深的絕
望之海。每一個字都殘忍得堪比利刃,將僅懷的那點兒希冀切開。衛雲疏的臉色很差,她的腦袋暈眩得厲害。她看著洛泠風,緩緩地抬起了手。明明觸手可及的距離,她卻又覺得像是隔了千山萬水,永遠無法抵達。殺了洛泠風嗎?耳中嗡嗡鳴響,心中仿佛有一道尖利的聲音喊了一聲“不”,她打出了數道法訣,止住了洛泠風下淌的血,拉拽住了她的手,匆匆忙忙地掠向了鳳凰山中。
島上燈火通明。
鸞君想要從小太歲的身上得到更多的訊息,不惜從天材地寶投喂。
小太歲樂顛顛的,不知愁緒,在不知疲倦地吞了海量的靈果後,挺著圓滾滾地肚皮昏昏沉沉地躺在了榻上。
砰一聲響。
燭火搖曳,投落的身影拉得極長。鸞君還沒有看清楚她們的神色,便見對方一陣風般掠了過來,嚇了一大跳。看著衛雲疏雙掌、麵頰上俱是粘稠的血痕,她愕然地擠出了“你們”兩個字,又被洛泠風胸口處那道傷衝擊得失去了言語。衛雲疏寒著臉將洛泠風放在了榻上。小太歲瞬間從困倦中醒覺,彈跳了起來飛落到了床榻的另一角。看著衛雲疏寒峻的臉色,它小小地“啾”了一聲,沒敢再鬨騰。
衛雲疏沒有說話,袖中飛出了一疊法符。這些法符落向了床榻、紅柱、牆壁甚至鑽入了磚石,密密麻麻的玄異銘文流轉著金色的光芒,旋即又無聲地隱沒消失。它們都是禁錮、降魔的符咒,就算是神仙來了也休想輕易地掙脫。
鸞君咋舌道:“你們這是——”
衛雲疏扭頭看了鸞君一眼,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神中露出了幾分哀戚,她輕聲道:“聖人心歸體。”
她的道體與神魂分離不過數年,而洛泠風失去了聖人心已經一百多年了,日複一日地被洛衡君祭煉,早已經從“血肉”的一部分,變成了“器”。將“聖人心”還給洛泠風,類似在失心的軀殼裡放置一顆“傀儡之心”,唯一的區彆是,那顆心本來就是洛泠風自己的。
衛雲疏思緒紛紛,她的手上動作也不慢,那顆紅色的剔透的晶狀聖人心飛出,被她打入了洛泠風的身體中。如果那裡有一顆“假心”,那她隻需要將“假”的替代了,可裡頭偏偏是“太歲金砂”。聖人心被太歲金砂纏上了會如何?衛雲疏不敢去賭。她無法將太歲金砂從洛泠風的軀體裡剝離,隻能夠將它們驅逐,並設下層層的禁錮,不讓它們有機會去汙染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