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靈道人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斬諸我”之法天下所趨,他不能因為自己出身浮黎仙域就放棄了性命,成為甘淵四君繼續證得無上道的墊腳石。眼下被一個小輩指著鼻子謾罵,萬靈道人的臉色立馬陰沉了下來。他嘯叫了一聲,身後龐大的翅羽虛影現出,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隻金色的鵬鳥盤旋在其中。
此乃萬靈道人的真身之化。
那隻鵬鳥振翅一起,無數翅羽紛紛綻放出奇異的光芒,向下墜落時,每一片都變作了一隻尖爪鵬鳥,朝著無邊無際的星光撲去。鵬鳥被劍氣撕裂,劍芒被鵬鳥撞散,像是過了很長時間,又像是隻有一瞬,雙方的神通道術撞擊,蕩開了激烈的狂潮。劍影星光一點點被消磨去,等最後落在了萬靈道人正身上,已經沒有餘下多少威能。
衛雲疏看出來了,萬靈道人這門神通叫“諸神應我”,理論上隻要他的神氣沒有潰散,便能一直分化出鵬鳥。神通之中玄機變化不多,更多的是力與力的碰撞,每過去一瞬,威能便又強大一份,可萬靈道人的消耗並沒有增多。隨著時間的推移,萬靈道人的優勢就會顯化出來。可衛雲疏並不打算在這裡拖延下去了,她凝神望著萬靈道人法相中的那隻金鵬,朝著萬靈道人使了個“周天禁法”。
萬靈道人先前已經見過這一法門,自然會有所提防。身影一化,一隻分出來的鵬鳥被定在了原處,而他自身則是出現在了另一個方向。他的麵色陰沉,看著衛雲疏,心中滿是驚怒,他同樣是不想在此間拖延。見一招落空,衛雲疏也不氣餒,朝著萬靈道人笑了笑,一抬手便是一劍。萬靈道人眼皮子一抖,如同前時一般催動著化影去撞擊劍光。但是這一回,劍光裡有了變化,在破散的那一刻又化作了粼粼的劍芒,幾個呼吸間便已經填充了大半界域。
萬靈道人的呼吸一滯,先前已經知道這劍氣的威能,不敢與這如群星萬象的劍光正麵對撞,靈力一運轉,朝著另一個方向遁走。衛雲疏眼神驟然一沉,在萬靈道人氣機出現變化的刹那,真正的劍意向著法相中的鵬鳥斬出,同時頂上無數雷芒閃爍,發出了驚天動地的轟鳴聲。雷氣激蕩,瞬間就將散落在各處的鵬鳥撕扯得粉碎,無數光焰如流火般下墮。萬靈道人眉頭一皺,他沒看出劍中的虛實變化,一個倏忽,劍芒便斬到了他的法相上。金鵬頓時破碎,可隨著氣意一轉,又重新複原回來。萬靈道人退至遠處,望向了衛雲疏的視線中,越發警惕。
見法相破碎後複還回來,萬靈道人的氣機隻是衰弱了幾分,並沒有徹底潰散,衛雲疏不由暗暗地感慨了一聲,這老妖忒是難纏。雖然已經沒有多少進攻的本事,但是他的守禦之力頗為強悍。她們這一方洞天人數不如無始宗,她不想被萬靈道人拖在此地。身後燦爛星河隨著呼吸而動,就在她思索對付萬靈道人良策時,一個黑色的、毛茸茸的腦袋拱了出來,振著翅膀憑空飛了一圈,落在了衛雲疏的肩頭上。
萬靈道人起先沒有在意那氣息微弱的可以直接忽略的小太歲,可等到衛雲疏那燦燦星河法相中,慢慢地浮現了一道鳳凰
虛影的時候,他的神色徹底變了,凝眸注視著那隻弱小的小山雀,他喃喃道:“……無相帝使……玄主黑太歲。”不管是無始宗還是其他的宗派,都嚴令門下弟子不去與無相天域起衝突。隻是無相天域界門封鎖,能自由出入的唯有代表著無相尊意誌的黑白太歲。數千年來,無人見過黑太歲蹤影,可白太歲——在兩百年前甘淵被攻破後,他有幸驚鴻一瞥。
黑太歲為什麼在浮黎仙域?它為什麼跟在雲中君身邊?難不成雲中君是從無相天域來的?所以她才有如此渾厚的修為、強悍的神通?萬靈道人心中思緒紛紛,他張了張嘴,才喊了一聲“道友”,便聽見了一道清亮的鳳鳴聲。他那金鵬法相氣機與鳳凰相撞,無可避免地被壓製住了。
衛雲疏才不管萬靈道人說什麼,她見萬靈道人法相氣機運轉有礙,當即抓住了時機,將一氣九禦天雷催動,如驟雨狂風般向著萬靈道人身上打去。她手中太一劍劍芒一起,便見身後無數星芒彙聚如洪流,朝著那充塞了半個天穹的鵬鳥法相斬去!鵬鳥法相在龐大的威能下被撕扯得粉碎,然而下一瞬,就要在萬靈道人的驅使下回轉了。電光石火間,小太歲直接張嘴一吸,頓時將那龐大的流散在外的精氣吞入腹中。
鵬鳥法相光芒流轉,然而隻恢複了一半。在漫天的雷霆與劍芒中,隱隱有潰散之勢。衛雲疏見狀,頓時靈力翻湧,加大了攻勢,不給萬靈道人喘息的時間。萬靈道人雖然知道自己沒辦法殺死衛雲疏,甚至可能敗在她手裡,可沒想到這時刻來得這樣快。驟然間現身的黑太歲打得他措手不及,眼下攻勢被對方所掌控,除非對方靈力窮儘,不然很難找到翻身的機會了。萬靈道人雖然很想建立功業,可比起自身的性命來,功業就不值得一提了。他眉頭緊緊皺起,片刻後,已經做出了選擇。他將靈力向前一泄,袖中漂出了一張接引符詔。將那符詔一催,頓時有一股力量包裹著他的軀殼,遁出了這片虛空,向著極天飛去。
原本該轟落在萬靈道人身上的雷霆與劍氣俱是落了空,衛雲疏皺著眉沒有再追逐。
極天之上,一位周身劍氣環繞的坤道盤膝而坐,膝上壓著一柄由無數亮芒組成的長劍。倏然間,她一睜眼,眸中射出了兩道如電般的神光。她伸手一抓真如之劍,朝著那被接引符詔裹著的萬靈道人就是一劍斬下!直到劍光落在了身上,萬靈道人才驀地想起極天之上坐鎮的寄長空。符詔上閃爍著一枚枚奇異的道籙,試圖與劍意相對抗。可真如之劍同樣是上清神域造物,甚至有帝印熔鑄其中!幾個呼吸後,接引符詔上的道籙儘數破碎,萬靈道人狼狽的身影從中跌了出來。萬靈道人想也不想就往下逃。寄長空哪裡會給萬靈道人機會?直接斬下了一劍。萬靈道人身軀一僵,龐大的洞天精氣在半空中暴散,化作一團團詭異的幽氣,儘數流向了北洲。
“有些不對勁。”一道光影從真如之劍中飛出,化作了一個愁眉苦臉的女童。沒等到寄長空回答,她又撫了撫額頭說,“好像又想起了什麼。”
下方。
萬靈道人一死,衛雲疏便騰出了手來。
她先是覷了眼洛泠風所在的方向,已經不見洛水神宮那幾個洞天的蹤跡了。眼下洛泠風、師無方以及鸞君三人正在與龍君廝殺,那迅猛的攻勢想來龍君也支撐不住多久,而另一處,便是溫白顯與元符真人了。元符真人的劍遁之速天地獨絕,他雖功力不如溫白顯,可至少能保自身安然無恙。衛雲疏心中有了數,持著太一劍,轉頭殺向了溫白顯。
在衛雲疏現出身形的第一時間,洛泠風就已經感知到了。她的目光在衛雲疏身上停留了一瞬,最後落在了龍君的身上,微笑道:“萬靈道人已經死了,不可能會有人來救你了。”
龍君也知道沒有道器在手,自己在三名同輩的圍攻下隻有死路一條了。他的身上一片片暗黑的龍鱗張起,一雙豎瞳中閃過了冰寒的光,可並不是真正地無路可走了。他有一天生神通,名曰“歸返”,是在死後發動的,能夠借著一縷精血複還歸來,同時力量比之原身,並不會削弱。“你們以為自己贏了嗎?”龍君露出了一抹惡意而陰森的笑容,長尾橫掃,打散了鋪天蓋地而來的浪潮。它身上的氣息一拔,一下子攀升至巔峰,並且勢頭還不減。
“不好,他要自毀洞天!”鸞君神色一變。洞天修士隕落後會將一身精氣、精血散出,使得空氣塌陷,出現漩渦黑洞。若是主動自爆,那威能更是強悍恐怖,就算同是洞天修士,都難以抵抗。一聲高鳴,鸞君身上無數靈光浮動,形成了一個火焰薄膜。
洛泠風眼神閃了閃,在千鈞一發之際,她做出了決定。把寰瀛真形圖一祭,朝著蓄勢的龍君身上罩去。隻是這寰瀛真形圖她尚有妙用,不能夠就此被龍君摧毀了,故而在陣圖下落時,她也將定潮珠打入了其中!
陣圖中。
溫顯仁、江黃羽、湯問天三個人摧毀了無數道旗門,可始終找尋不到出路,他們的內心不由得焦躁起來。如果洛泠風騰出手,戰局很有可能被她扭轉了,那幾個人一死,輪到他們更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忽然間,三人察覺到陣圖中氣機流變,一股宏大的、滅頂的威能浮現,頓時以為是洛泠風出手了!三人神色驟然一變,將自身靈力催發到了極致,把最為精湛的神通道術打出,隻聽得震耳欲聾的爆響傳出,上方光芒爆射出,視野頃刻被奪。溫顯仁三人頓時被那巨大的浪潮掀飛,身後洞天法相寸寸破裂。他們抬起頭,隻看到了一道龍影破散,漫天的血雨潑灑而下,再低下頭,看自己的身軀,發現烈氣仍舊在蔓延,足、腿、腰……視野間所見的一切都被消融去。
旋轉的定潮珠如白日淩駕於寰瀛真形圖上方,那些下灌的,能在頃刻間摧毀陣圖的龐大烈氣被這一真器定住。數息後,定潮珠越轉越緩慢,一道淡金色的龍影發出了一陣悲鳴,寶珠上的靈光在與烈氣的衝撞中,瞬間破裂。定潮珠朝著下頭墜落,砸出了一個極深的洞窟。而餘下的尚未被定壓的烈氣,則是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圖中山海。巨大的裂隙一直蔓延了圖中千裡地才堪堪止住。在那餘波中,數滴黏在土壤中的精血散發著氣意的光芒,似是發生著某種變化。但是頃刻間,這片沾著精血的土
壤就被寰瀛真形圖斥了出來,才落在地上,那一直躍躍欲試的血棘便朝著其中狠狠一紮,吸攝著其中龐大的精氣。
幾個呼吸後,一條奄奄一息的黑龍顯化了出來,他的軀殼被血棘紮穿,遠看著,像是血棘生長在他的身上。
洛泠風飄然落下,一拂袖,笑眯眯地望著黑龍:“龍君修為通天,本座實在是佩服得緊,若不是龍君,我還不知道怎麼解決那困在寰瀛真形圖中的三人呢。”
龍君氣得嘔血!洛泠風沒再打算與龍君說廢話了,趁著龍君受製於血棘,三百六十滴洞淵重水齊齊打出,頓時將它打得腦漿迸裂,血肉模糊。水幕潑天而起,向下一個衝刷,地麵上頓時乾乾淨淨,連點龍鱗都不剩。
局勢在頃刻間便翻覆,戰場收攏,無始宗出來的洞天,頓時隻剩下溫白顯一個了。
溫白顯負手踏在了水潮上,先前隻有元符真人一個敵手時,他還從容自若,頗為得意。可等到衛雲疏加入了戰局中,一切起了微妙的變化。放眼望去,不再是那濤濤的水浪,而是明耀燦爛的星光。在那無窮無儘的星河映照下,他的大河都顯得格外渺小。
“我等手中有接引符詔,可送諸位入上清神域,諸位有什麼不同意的呢?”溫白顯也沒有放棄說服對方。在浮黎仙域對戰,消耗的靈力可無法補足,如果可以,他想不戰而勝,而不是卷入無休止的鬥殺中。
“浮黎仙域本就是上清神域的一部分,先前四位祖師做錯了,你們可不能一錯再錯。若再執迷不悟,等浮黎仙域回到上清,會累得這片地域的生靈都被神域所斥,淪為下人。”溫白顯自以為苦口婆心。
衛雲疏看著他,忽然道:“在浮黎仙域被斬出上清後,上清仍舊行‘斬諸我’之法,可‘歸墟’不存,斬落的‘非我’流向何地?莫非是已經化作邪魔,在上清肆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