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璿一行人神色微微一變,因為陷入了水域後,她發現在種種壓力下很難行動,而且自身的感應似乎被截斷了,仿佛與其他道人處於不同的界空中。她神色凜了凜,暗暗慶幸此人隻是玄仙修為。她從貝中取出了一枚寶珠向前一扔,頓時條條燦燦的光芒落下,將水勢推開了幾分。她轉頭去找其他的修士,倒不是在意那些人的死活,而是有他們相助,成事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洛泠風。”那頭的衛雲疏終於從顫栗中走出來了,翕動的唇無聲地擠出了三個字。
“你後退。”元初掀了掀眼皮子,很平靜地開口。
衛雲疏沒有再接腔,太一劍化作一點亮芒,繞著她的周身旋轉不定,宛如點點星芒灑落。她拿了一個法訣,遮天蔽日的雷霆滾滾而來,在震耳欲聾的轟爆聲中落入了浩蕩的水潮裡。雷霆激竄,紫色的電光騰躍,麵前很快就變成了一片烈氣更甚的雷海。
貝璿的動作倏然間一止,她拿捏著法訣,周身浮現了一隻流動著粉白色光芒的貝殼,在流淌的水流中翕動著。無邊的大力湧上身,又裹挾著雷霆,靠著遁術轉挪已經很是不便了。她將水中掠來的劍氣蕩開,把手一抬,祭出了一枚法印,向著前方的人落去。
元初見衛雲疏出劍,也沒有多說什麼,將洞淵重水一催,就與那法印撞擊在一處。轟隆聲響起,水潮激蕩,頃刻間又砸落了下來。衛雲疏目視著前方,她的麵頰緊繃著,薄唇緊緊抿起,無數悲喜在心中翻攪著,虛虛實實的幻影在漫長的歲月中交疊,如洪流奔來,急需一個紓解口。太一劍上嘯聲利,她將劍芒一轉,頓時一道如日華般的璀璨劍芒閃了出去,朝著那高冠道人身上落。高冠道人在水中身影凝滯,根本閃避不得,隻能夠硬扛起。可就在劍光落中的時候,他的身軀好似烈陽下的積雪,頃刻間便消融了。幾個呼吸後,他麵色煞白地回轉了過來,很是忌憚地看著前方的劍客。估量著此間的形勢,他袖中蕩出了一張金色的法符,光芒將他的身軀罩定,頃刻間便化作流光離去。他這是選擇了離開。
衛雲疏見高冠道人逃遁,也沒有追逐的打算,凜冽的劍芒向著另一人的身上殺去。她的心情很是沉重,慶幸間似乎又夾雜著怒火,有一種被人愚弄的惱恨,百般滋味,難以道明。劍鳴嗡嗡作響,她也不管那功行最高的貝璿,而是將修為更次的修士一一逼退,若是不願意離去的,她劍下也不是不能沾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場中隻剩下了那坐在貝上的無始宗女修了。
貝璿看著目的相同的道人一個個被逼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條條垂落的光芒護住了身軀,她眸光光彩連連,朝著元初一拜道:“赤水之精,當真不能分潤些許給我麼?”
衛雲疏答了:“不能。”她的心情很是不好,一身龐大的靈力不管不顧地宣泄,恨不得打塌了這片天地。
貝璿撫了撫鬢發,又言辭懇切道:“你們若是肯退去,無論什麼條件,都可以商量。”她自己修行倒是不需要赤水之精,然而師妹行功出了岔子,非得這赤水之精來填補本
元虧空,她是不願意放手的。她眼神閃了閃,轉向了元初道,“道友修行的是水功,可我觀道友氣機圓滿,拿了赤水之精也隻是錦上添花而已。不若換作更有價值的東西,道友覺得如何?”
元初對上了貝璿的視線,淡淡一笑道:“不如何。”
貝璿見實在是說不通,也有些惱了,她咬了咬下唇,福身道:“得罪了。”說著手一揚,將大片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寶珠祭出。這是貝王孕育的靈珠祭煉而成的,已非是尋常物。它專門用來對付劍修的,可使得劍器上增加負擔,影響其力與疾。果然,這寶珠一擲出,散落的劍芒要麼從中穿透,要麼被吸附住,整體劍勢被化散了不少。
衛雲疏冷淡地看著貝璿,劍上生神,隻要有一道劍光落在了貝璿的身上,就等同於那一劍之力也斬下了。在數道劍氣近前的時候,貝璿也發現了其中的變化,她不緊不慢地拿了一個法訣,身後貝殼倏然間漲高,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了其中。劍光殺過了前方的屏障,錚一聲落在了貝殼上,隨著一道爆響,貝殼劇烈地搖晃了起來,流光亂顫,而劍芒也隨之被震散開了。數息後,貝璿從貝中露了出來,麵色凝重地望著衛雲疏。
這一劍落在了貝殼上,也在她的心間留了痕。氣機被削落了一部分,如果任其繼續斬下去,遲早要被斬破的。這些修劍的人就是惱人,畢竟不管在哪個層次中,擅長劍法的修士發動都比其他神通道術來得快的。兩個上仙聯手能發揮出這等實力嗎?還是說她們壓製了修為?若是這樣,她得重新考量取赤水之精的事情了。其實她手上還有一種寶物,但是要在水中才能發揮出威力。然而這片水域已經為對方所掌,她在真水之中算是寸步難行,或許得設法從中躍出去。或許她動身的時候,那劍客會出劍,可對方已經與赤霄道人打過一場了,要贏了赤霄道人,靈力一定消耗了不少。她拿了個法訣,準備棄貝而去。隻要那貝殼能擋上一會兒,她就可以從中騰躍出去。
在她在思考的時候,衛雲疏又祭出了太一劍。在斬殺了赤霄道人後,太一劍上蒙著的那層薄障消失了,劍器得到圓滿,能夠發揮出十足的威力。她的神通聲勢浩大,可她對靈力的把控也極為精準,根本沒有絲毫浪費了,故而先前的消耗算不上太大,遠沒有到強弩之末。太一劍在半空中分化出了千百道,而此刻的元初也與衛雲疏配合,將那懸浮在水中阻滯寶珠的劍氣蕩開。劍芒很快就落在了騰挪的貝殼上,劍勢頃刻間爆發,在貝璿錯愕的目光中,貝殼已經如琉璃一般碎裂崩毀了。她這法器比她預計的支撐時間還要短。
靈光閃爍,好似燦爛的焰火。新的劍光飛來,她身上的護體寶光被震得左右搖蕩,連帶著氣息都紊亂了起來。貝璿眼神暗了暗,她過去都在無始宗中,很少與人鬥戰,這回在修為低於自己的修士身上吃了個大虧。她抬眸,瞧見了衛雲疏一派淡然地祭劍而起,知道再不做決定就完了。當即將一張金色的法符一催,從中遁離了出去。修到了這等境界,自然是無比顧惜自家性命的,逃遁的手段也是不少。隻可惜沒能取到赤水之精,她的心中充滿
了遺憾。
海域茫茫風波靜,簇擁的赤藻被靈機、劍氣所蕩,根本不能近前,四麵望之如燃燒的火,唯有中間一片淨水,不被赤藻汙染。勃發的氣機逐漸向內收斂,那被強行壓製的存在洶湧而來,吞滅了往常的平靜。而不管暗潮如何湧動,在衛雲疏和元初之間,剩下的都是亙古的岑寂。
衛雲疏靜靜地站在了那裡,一絲鮮血從她的唇角溢出,她抬起手輕輕地拂去了。她對上了元初幽寂的視線,低聲問:“你難道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自然是有的。
可千言萬語,沒有在恰當的時機,不如保持沉默。
元初一揚眉,笑了笑說:“多謝薄道友,若不是你相助,我恐怕應付不了這些人。”
衛雲疏看著元初的神色,忽地有些不確定了。她在進入神域的最初記憶儘數被封鎖,如果是洛泠風,她會不會跟自己一樣呢?元初的身影倒映在了她那充斥著茫然的眼眸裡,衛雲疏默然半晌,才擠出一句:“不用謝。”焦躁、煩悶漸漸地攀爬上來,如同毒蛇一般纏住了她的身心,她直勾勾地看著元初,想要從她的身上看出故人的痕跡,可越看越是恍惚,不僅沒能找到道法之外的證據,甚至連元初的本來模樣都看不清了。沉重的悲哀忽然間衝破了複雜的情緒,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喉嚨,她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麼,可在這一刻,她似乎失去了說話的能力,隻是牽起了唇角,露出一抹蒼白而無力的笑容。
世界很安靜,遙遠的虛空中好似傳來了一陣歎息。
衛雲疏努力地想要保持清明,可眼前的朦朧更甚。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元初嘴角微微的笑容。她僵冷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動,越來越響,越來越有力,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她的雙耳。依稀間,她好似聽見了誰的聲音,迫切中藏著幾分窮途末路的絕望。
——你看一看我們創造的新天地好不好?
而另一道聲音,輕柔的、不緊不慢的,內容卻與前道聲音絲毫不相乾。
——你不會消亡的,我會重新找到你。
是誰在說話?衛雲疏想著,一道轟鳴聲陡然間炸開,她眼前那模糊的景象驟然間被幽暗吞沒,整個人的思緒進入了冥冥中。
元初伸出手接住了倒下的衛雲疏。
她垂著眼睫,抱著衛雲疏向著赤海中心走去。水流自發地向著兩側奔流,形成了一條直達底下的大道。赤藻感知到了修道人的氣機,拚了命地向前奔湧,可沒多久就被大漩渦吞沒。在兩道身影消失後,海麵重新彌合,四方平靜,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
水中。
赤水之精在緩慢地生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團水精華中爆發出了璀璨的光芒,仿佛生出了自我的意識,向著反方向逃竄。隻是尚未離開一丈,它便被一隻素白的手掬住,漸漸地化成一滴沉甸甸的水珠。赤水之精對修持水法的修道士而言是大補之物,可不意味著對其他人就沒有用了。以元初的功行,早就不需要這些天材地寶,她一開始就沒準備將它用在自
己的身上。
垂眸望了眼躺在了石上的衛雲疏,元初伸手一點,便將這一團赤水之精送入了她的體內。衛雲疏的軀殼和神魂之間曾產生過裂痕,後來縱然重新煉身,可那也是下頭的洞天手段,根本算不得圓滿。水之精亦為道之精,若是煉化了能補全肉/身上的缺陷。
衛雲疏的思緒昏昏沉沉的,有時候看到的是過去之影中的洛泠風,有時候則是跨越了數千載的時間,看到了桑不為的身影,甚至還有麵貌總是模糊的“缺”。她兩百多年的生涯在幻夢中無限的拉長,那走進了她身軀的形影在意識中顯化了出來,意圖拚湊出一個完整的人生長卷。
“帝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道很輕很輕的聲音傳出。
元初抬眸,很平靜地望了那走出的真如劍靈一眼。這是一柄熔鑄了無相帝印的寶器,本是天底下最利之器,然而在斬落歸墟後崩毀,變得殘缺不全。元初沒有理會真如,她也沒有取回帝印,而是繼續助衛雲疏煉化赤水之精,以補全道體上遺留的缺陷。
真如咬了咬唇,沒有再說話。殘破的記憶在見到了熟悉的麵孔後終於回歸了一二。在她識憶誕生之初,就聽得那幾位祖師提起過“盜劍印”之事,而桑不為總是笑而不語,從來不去辯解。在她的沉默中,虛實逐漸混淆了。“拿到帝印鑄劍後,她很少談起無相天域的事情了。雲淮、姒珺她們認為是愧疚。”
“是嗎?”元初終於看了眼自說自話的真如,她輕笑了一聲,說,“你們的道行不夠,看不到我跟她之間的糾葛。帝印不是她偷的,而是她憑借自身的本事拿走的。”
數千年歲月何其漫長。
隨著元石歸位,太一變得圓滿,隨著道體重新歸於無痕,原本疊入軀殼的舊日幻影也能重新踏出,那深深印刻在神魂深處的記憶終於被撬動,在夢境之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