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城西,正是日暮時分。
身披皮毛大氅、蓄著胡須、麵含威懾、一身武將之氣的男人翻身下馬,龍行虎步地踏入總兵府。
“老爺!”門房與站在門口的管家這樣問候。
歸者正是雲澤城總兵——陳浩然。
假若巫辭在此處,一眼就能辨認出這是上一周目站在金釵粉裙的陳小姐旁邊的金甲將領。
“小姐如何?”陳浩然頜首將大氅脫下來遞給門房。
管家低頭道,“小姐今日為您處理完城內事務後看了兩個時辰的書、與夫人喝茶屏退下人聊了些私房話,之後便回房看書去了。”
“那無知婦人又把她那套蠢話說與嫣兒聽?”陳浩然皺眉,沒有在這時多說什麼,隻是道:“今日有貴客,讓夫人安分點,守著門彆讓她出院子,再把小姐叫來,讓她來書房見客。”
“是,老爺有什麼要提前吩咐小姐的?”
“就告訴她…州主大人親至…她比我更明白該做什麼。”
管家心領神會,“老奴明白。”
陳浩然抬步離開,徑直走向書房。
——書房正亮著暖黃色的燭火,火焰的身姿投影在紙窗上阿娜地搖曳,似在歡呼雀躍。
走到院門口的陳浩然頓住腳步。
書房所在的院子沒有下人,連打掃都是他自己親自打掃,整個總兵府除了他,隻有他女兒有進來的資格。
女兒不在書房,那書房的燈…又是誰點的?
陳浩然神情慎重,右手暗不作聲地拔出腰間佩刀,左手帶著內力的一掌猛然轟開書房木門,低吼道:“何人在此!”
書房被震碎的木門大開,然而,門卻內並未如他所想象的那樣藏著埋伏,也並沒有刺客殺手。
一身文士青袍的少年人提著劍,站起身向他慎重地行了一個禮,臉上掛著從容的微笑,“冒昧拜訪實乃是無奈之舉,在下心中也很過意不去,但,這是您的待客之道嗎?陳總兵?”
“不聲不響就登堂入室,便是為客之道?”陳浩然冷哼一聲,“你是誰?所來為何?”
“在下楚辭,來此有兩個目的,一是有一些疑惑不明,二是…為討一個說法。”
“楚辭?”陳浩然審視巫辭在燭火陰影中明明暗暗的臉,沉吟片刻,“西陵楚萬書是你什麼人?”
巫辭眯了眯眼睛。
楚萬書?這個模擬身份父親的名字?
陳浩然靠他這半清不楚的臉都認出楚辭父親來了?看來陳浩然和楚辭父親兩人很熟嘛……父親居然還說關係不是太好……
所以之前,父親帶著全家和饑民一起來南州也是打著投靠故友的想法?
思慮如此,巫辭拱手道,“正是家父。”
“看在你父親的麵子上,你的行為暫且不論,今日我有客要見,明日再來吧。”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讓在下也一起見見那位客人吧……”巫辭嘴角上揚,“畢竟…陳總兵,您也不想您和州主一同謀反的事情被發現,對嗎?”
話音未落,陳浩然目光一凜,一掌轟出!
然而,一股更為龐大的靈力卻將他壓製在原地!
“修…修行者!這是道門的氣息…你是天機道餘孽!”
陳浩然橫眉怒目,卻感覺到重壓加俱,將他的膝蓋砰的一聲壓折在地上跪下。
巫辭緩步走近,半蹲下身與他保持平視。
那雙蒼青色的眼睛分明是漠然的俯視,火光中明明暗暗的蒼白臉龐卻仍舊麵帶笑容,言辭也溫和有禮,“在下是晚輩,本打算以更謙遜的方式和您好好談談的,甚至容忍您暫時俯視在下,可您卻似乎不太願意好好聽在下講話?”
男人的骨骼因為重壓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內臟開始出血。
陳浩然臉色慘白、渾身冷汗,咬牙道:“你…到底是誰?你想做什麼…!”
巫辭笑容微僵,眼中遊離於世外的漠然終於改變了。
他輕聲說:“在下名為楚辭,家父楚萬書…記得剛才,在下似乎有回答過您的這個問題?您是沒有認真聽在下講話嗎?”
巫辭緩緩將反握著的劍抵在陳浩然的脖頸上,用手隔著之前擦劍的手帕強行轉過陳浩然的頭。
“因為曾經的一些不太好的經曆,在下很討厭他人忽視在下所說的話,無視在下的喉舌。
況且,這種行為也很不禮貌,讓人感覺不到尊重。”
“…你——你!”
“不要打斷我的話!”巫辭手中的劍在陳浩然脖頸上壓出一條血線,甚至不再使用敬稱,有些神經質地嚴詞質問:“你究竟是輕視我,無視我,亦或是將我當做跳梁小醜?”
他掐住陳浩然的脖子,低聲懇求道,“彆鬨好嗎?給我一點尊重,我向來友善待人,從不想這麼對你們…”
說到這裡,巫辭恐懼而憤恨地收緊了掐住陳浩然脖子的手,聲音徒然拉高:“可我最恨的就是有人把我當做小醜!”
陳浩然目光驚駭,看他宛若癔症發作一樣自顧自地搖頭否認:
“不……保持從容…我已經不是了,沒有那麼多人整天看我,沒有那麼多人策劃安排好我的一切反抗當做笑話,現在我的表演並不是被迫的,而是我自己的選擇…時刻注意儀態…禮貌…修養…體麵……我已經是一個新的演員了……”
他伸手往臉上一抹,扭曲而迷茫哀傷的表情消失不見,轉而是最開始那樣溫和有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