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集裝箱內, 拆開過的空藥瓶毫不掩飾地隨意扔在地上,收音機在最角落的單人床邊兒響:
[暗星城近年以來的貧困係數已經超出指標,與由天際財團掌控的天際城不相上下。由於全球惡化與天幕計劃, 天際財團壟斷了所有食物來源, 居民在食物方麵上花費巨大,連最廉價的營養劑與合成食物都難以負擔……]
單人床上,巫辭緊閉的眼皮動了動…
[天際財團民生供應部部長表示, 世界災害破滅嚴重,對於此項結果, 財團無能為力,且會遵循理事長鎮山河的要求,酌情提高其他民生物品的價格, 讓民眾們能夠切實感受到天際財團的艱辛,增強感恩意識]
巫辭睜開眼睛,身上感覺不到傷口, 但體內積存的血肉生機無比貧瘠,且…他感受不到自己和“所羅門公爵.德克斯托爾”的聯係了。
不是因為他不滿意其階位評級自己抹除, 而是赫然被中斷開,像另一頭完全消失。
是的,就是消失了…他為了給鎮山河來個小紀念, 把剛到手都還沒用過的初始化“德克斯托爾”和所羅門時期其餘的模擬次數一起當代價了。
既然暴露了身份, 最好的做法就應是儘可能激怒鎮山河, 促使鎮山河不會輕易讓他死。
獻祭本來就要被他拋棄的德克斯托爾,再獻祭多餘的模擬次數, 但留下一次應對天尊要他奪取天道的要求和更高的英靈評階。
雖說一切都是巫辭的規劃,德克斯托爾也是他本就打算拋棄的,但因為這樣的突發事件失去這個英靈, 還是讓他無可避免地有一些不適。
他可以自己處理掉不用的英靈,但讓他被迫處理這件事或“幫助”他處理,使他很不悅。
……果然是鎮山河的錯吧,在他沒醒來時,廣播也沒放什麼好東西。
民眾們說食物貴了,壟斷食物根源的天際財團居然直接就按鎮山河的要求提高其他民生物品的價格,讓民眾們“知道天際財團的艱辛”?
被提醒後反而變本加厲?怕不是想讓民眾們知道誰才是老大故意的。
巫辭嘶心裂肺地咳了兩聲,從床上爬起來,感覺嘴裡一股藥味,喉嚨痛得像被空氣給強/奸了,伸手扣舌根試圖吐點什麼出來,卻隻能跪在地上生理性乾嘔。
他沒時間吃飯,胃裡什麼都沒有,持續了幾天,所以藥物似乎一被灌進去就消化了。
巫辭低頭看到滾落在地上的空藥瓶,撿起來聞了聞,發現味道與他舌根殘留下的是一樣的。看瓶身,沒有標明藥物名稱,隻有天際財團的標識。
技術含量很高…連巫辭也分辨不出裡麵具體有什麼,隻能從嘴裡的味道嘗出裡麵含有精神性藥物成分。
鎮山河給他吃的什麼藥?直接灌一瓶?
巫辭檢查自己的腦袋,暫時沒有發現有什麼被藥物誘發精神病的症狀。
“那是抑製英靈覺醒記憶的特效藥物,並且把你鎖在現在這具身體裡,免得你自主斷開與契約憑證的鏈接。”
一雙皮製軍靴出現在巫辭麵前。
軍靴的主人蹲下身,用機械偽裝成真實手掌的完整手指從巫辭手中拿過藥瓶,暗金色的眼眸不帶感情,在這較暗的環境下像永不熄滅的冷光石,自帶一種讓人感到生理性不適的審視和壓迫感。
他嘶啞的聲音陳述著補充,“免得你再妄圖想去死。”
是鎮山河,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
現階段雙方都撕破臉皮,巫辭也不演了,惡劣的本性暴露,主動湊近低笑,“再?”
他不太喜歡那種被審視的感覺,抬手就推倒了鎮山河。豈料能夠隨手殺掉他的鎮山河在他突然做出這種行為後似乎沒有了防備,也沒有任何反抗,輕易的就被他推倒在地上。
巫辭覆了上去,屈起一條腿強硬地分開鎮山河的雙腿,一隻手則抓住鎮山河那兩隻機械手的手腕壓在他頭頂,居高臨下地捏緊他的下巴,“這個字眼似乎很有怨氣?你被我這樣乾過?”
鎮山河沒有生氣,那張平平無奇的假臉冷硬、肅穆,仿佛麵部肌肉在那張臉上的活動很困難,聞言也隻是不悅地皺起了眉。
他是第一個對巫辭露出這副表情的人,這讓巫辭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說話方式和行為似乎有一些習慣問題。
他好像總愛和人俯身貼耳地肢體接觸,這種習慣對某些希望和他人保持距離的人來說顯得有些無禮,且冒犯、無分寸。
但巫辭此刻並不在意,隻是垂了瞬眼,又微笑著看向鎮山河,“讓我猜一猜,你好不容易等我死了,爬回天際財團的高層,可想報仇的時候卻連我的屍體都找不到?所以隻能遷怒那些和我長相相似的無辜者?現在又怕我跑了?”
“不過你完全沒必要那樣做的,”巫辭說。
“我又沒有禦靈師,沒法子覺醒,記憶問題也不像其他英靈那樣被初始化,隻是亂糟糟的,就算給我吃了這藥也不會有什麼作用。”說著,巫辭鬆開捏著鎮山河下巴的手,用拇指的指腹抹過他的眼角。
——鎮山河在回憶。
反正巫辭猜測他是在回憶。
回憶一些不知道是來自於誰的什麼東西,以至於都沒有動怒。
巫辭也說不清這突兀的想法是怎麼來的,隻是,他仿若覺得鎮山河那張假臉上僵硬虛假的表情有著真切的悲哀。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好像…在模糊的記憶中,鎮山河不是這樣一張僵硬的假臉,也不是暗金色的電子義眼。
他該有普通、卻比暗星璀璨的黑眼睛,他該像河中頑石一樣經久不變,他該是個沉默的少年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不再是棱角尖銳的頑石,被打磨得光滑,逐漸褪去底色。
他似乎已被人為打磨成一塊玉了,野心勃勃,不擇手段。
象征著高地位的玉,再也不會去為河底下那些曾經與他一樣的石著想。
巫辭莫名升起了微妙的憐憫,很快,又被恨意和惡意所取代。
鎮山河已經坐擁這個世界了,並不需要他憐憫,更需要憐憫的反而是他這個小醜。於是巫辭不再去憐憫了,反而想把鎮山河的眼睛擋住。
他這麼想,也這麼做了,動手甚至有些急切粗魯。
不,不是擋住,是挖出來!他想把那雙眼睛挖出來!
“彆這樣。”鎮山河微微偏頭,抬手擋住巫辭。
不過他的下巴還是被巫辭捏出一道紅印。
鎮山河呼出一口氣,又不可抑製地閉了閉眼。
再一次睜開眼睛時,那暗金色的眼睛如巫辭剛才所設想的那樣悲哀得有幾分恍惚。他嘶啞的聲音問,“你最晚的記憶在什麼時候?”
巫辭大笑出聲,“這又是什麼問題?難道你害怕我想起之前綁架你的記憶?你為這個而恥辱嗎?局長?”
“回答我的問題,巫辭。”
巫辭沒有理會他,情緒變化快得有些神經質。
明明剛才還揶揄譏諷大笑著,現在就又溫和悲憫地親吻他的眼皮,發出短促而愉悅的悶笑,“或者按照20年前我可能有的稱呼…該叫你…我親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