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峻川的薄唇繃成一線。他很快露出個笑容,這笑容卻略帶苦澀:“……那我要是趁著月黑風高的時候,過來偷走了岑老師的獵物呢?”
“黎老師是個體麵人。體麵人做不體麵的事情,大多都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既然如此,幾隻小獵物而已,讓給一個走投無路的人也沒什麼。”
葉棠說著,又做好一個陷阱。
喉頭被塞住,嘴裡一個勁兒地發苦發澀,黎峻川就像是吞進一丸咽不進去又吐不出來的苦藥,好一會兒都處於沉默之中。
“岑老師就不怕你的陷阱會抓到什麼保護動物嗎?”
隨口調侃一句,擠出眼角笑紋的黎峻川試圖調節氣氛。
“這個島上多半不會有保護動物。”
葉棠倒是解釋得認真:“我看過了,這個島上的植物很多都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植物。我想應該是開發商出於商業目的移栽過來的。”
“商業目的?”
黎峻川倒是沒想到這一茬兒。他還以為這個小島隻是導演組找島主租借下來的私人島嶼。
“嗯。我想這個節目本身也有兼具宣傳這個小島的目的。等我們拍攝完成之後,這裡應該會被開發成觀光型旅遊小島,主推的旅遊項目就是野外生存吧。”
理論上來講,離岸的小島相對閉塞,物種也會相對單一。
因為陸地上的種子需要越過寬闊的海麵才能到達小島,因此無論是借助風力還是借助鳥類、動物乃至人類船舶的搬運,陸地上的種子都較難到達小島。
這個小島上的植物卻種類豐富,許多、比如大吳風草、蘆葦、蘆薈還都能在野外生存裡派上用場。最重要的是,野生植物的植株通常良莠不齊,而這裡的植株作為“野生”的來說未免太好、太健康也太高大了。
這個島就是用來給遊客玩“荒島求生”遊戲的,這樣的結論才更符合邏輯。
不過既然這就是用來玩“荒島求生”的島嶼,那麼這裡除了植物、一定還有不少動物、魚類、貝殼類、海藻都是養來給遊客當獵物當獵物的。
“導演組不是給我們看了介紹住宿條件的視頻嗎?”
“最小的房間也是民宿規格。子島上的海景彆墅……我不認為那種規格的建築是專門為我們一行定製的。”
“那裡不是放著亨澤曼水晶鋼琴嗎?我相信會有富豪願意在自己一年隻待幾周甚至隻待幾天的彆墅裡放上這樣的藝術品,但我不認為富豪願意把這樣的藝術品借給這個節目。”
過去也不是沒發生過富豪把自己的彆墅、豪宅借給劇組拍戲,結果彆墅、豪宅被劇組糟蹋得一塌糊塗的事情。
都有前車之鑒了,哪個富豪還會傻乎乎地把亨澤曼水晶鋼琴都拿出來給真人秀節目當玩具?
除非,那個彆墅今後會成為豪華酒店。亨澤曼水晶鋼琴也會成為酒店一景。
現在就讓亨澤曼水晶鋼琴這樣的豪華物什在觀眾麵前露露臉,到時候還怕觀眾們不知道這個島上最豪華的酒店在哪裡嗎?
再說《音樂人團建》這個節目裡會彈鋼琴的嘉賓還真不在少數。
節目錄製時可以拍攝各種嘉賓彈鋼琴的美麗畫麵,這樣這台亨澤曼水晶鋼琴就不僅僅隻是一抬精美絕倫的豪華鋼琴,而是某某明星親自演奏過的鋼琴了。
“……”
聽了葉棠的解釋,黎峻川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輕易發善心的人不可信。發善心時不在乎自己的善心會不會牽累到自己、會不會牽累到旁人的人不可信。這是黎峻川在社會上、在娛樂圈裡摸爬滾打那麼多年所總結出來的經驗。
他先前戒備過岑蘭看似利人不利己的善心。可現在他才明白,岑蘭的善心確實不帶目的性。
她太有能了,哪怕不把施恩當投資,她照樣能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拿到手裡。
他拿她教給他的方法去吸睛、博眼球也好,他偷走她捕到的獵物也罷,這些對她來說都不是個事兒——既然她設一個陷阱,自然就有辦法設十個陷阱。在陷阱之外,不說一千、一萬種方法,但她一定還有大把的手段可以收集到食材。
偷走她陷阱裡的獵物卻偷不走她自給自足的手段,能在鏡頭前班門弄斧卻不可能永遠騙過觀眾的眼睛。輿論可能會在他表現出超越年輕人的野外生存技巧時一邊倒地讚美他,可一旦被人發現他不過是在現學現賣,他之前幾十年演藝生涯積攢下來的好名聲就全蕩然無存了。
岑蘭或許不會揭開他的照虎畫貓,給他這個“體麵人”留些體麵。可導演組呢?那些有野外生存經驗、能從他的行為動作裡看出端倪的網友們呢?
對節目來說,隻要爆點夠足,嘉賓再被黑成碳節目也是大紅大紫。對網友們來說,打假永遠現在進行時,沒有人不喜歡看反轉。
他要是為了一時名聲而行差踏錯,那不需要岑蘭自己出手,他也會罪有應得。
岑蘭的善,既不是待價而沽、等著事後要報酬的貪婪,也不是在腦中將自己想象成偉大無私聖人的聖母病。
她的善……僅僅是給不體麵的體麵人一點小小的體麵。
黎峻川想,自己終於下定了決心。
“謝謝你,岑老師,對我解釋了這麼多。”
也幫了他那麼多。
有水源、有食物。再怎麼樣,他也不至於讓兩個侄子沒水喝、沒東西吃了。
“……就讓我投桃報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