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信任葉棠的能力,也不是他怕葉棠用他的肉身做些什麼,他隻是不想讓葉棠為他破費——倘若軀殼這麼容易做,修真者們乾嘛不都給自己準備一具資質更好的身體?想要做出可以讓人的神魂寄宿其上的軀殼,那可是需要投入大量的天材地寶,甚至是用上至尊法器的。
但在宇文敬拒絕以前,葉棠就打了個響指。
搖曳的燈火裡,無數個活人般的傀儡一個個現身。它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俊美,有的醜陋,有的可笑,有的普通,也有的畸怪。
看著這一張張有的融入人群你就想不起它長什麼模樣、有的醜怪驚悚到讓人一看就幾天吃不下飯的臉,宇文敬回頭道:“這也是你的‘金手指’?”
——他已然明白,葉棠用來製造他臨時軀殼的術法,隻怕與一般製造肉身的術法有本質上的區彆。
葉棠想了想:“也算是吧。”
也算是?
模棱兩可的回答讓宇文敬不明所以。不過他沒有追究下去。
他母親的日記裡寫過,“金手指”是“穿越者”與“重生者”最大的倚仗,也是他們最深的秘密。他這樣隨隨便便地探聽葉棠的秘密,這不單是無禮,還很危險。要知道不少穿越者和重生者為了保住自己金手指的秘密,是不惜殺人滅口的。
“那、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或者,有沒有什麼事,是我能幫你做的?”
沉寂是有代價的。在宇文敬拖著破碎的身體一心求死的這些年裡,曾經追隨在他身邊的人都漸漸走光了。
雖說這其中不乏有直到現在也仰慕著宇文敬、想要追隨他的人,也有堅定的認為隻要嫡子不死、家主之位就該由嫡子來繼承的純長幼論者,但宇文敬並不打算立刻就向這些人求助。
原因很多,其中有宇文敬並不想讓這些人立刻旗幟鮮明地開始站隊、與自己弟弟對立的因素在,也有宇文敬不打算照單全收所有“支持者”的因素在。對宇文敬來說,不支持自己的不一定是敵人,就算是敵人也未必能對自己造成致命打擊。把支持自己、可理念與自己天差地彆的人放在身邊,反而才是埋下了難以根除的禍端。
但,不向這些人尋求幫助,就意味著宇文敬能夠做到的事情相當有限。
宇文敬對現在的自己有著清晰的認知,他可不會在葉棠麵前托大,承諾會加倍還上葉棠的恩情——雪中送炭的恩情本就不是物質可以完全量化的。想要用物質兩清恩情本身就是一種對他人情義的踐踏。
所以宇文敬不說“還”,隻問葉棠有沒有什麼是他能給她的,能為她做的。
他想投桃報李。哪怕他能派上的用場,在眼前這位大能的眼裡,不過微末。
“還真有一件事。”
葉棠像是想起了什麼。
“待你除掉你父與你弟,記得把你家中的妹妹們都趕出門去。”
“趕出門?”
宇文敬愕然:“她們都是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的千金小姐,把她們趕出門去不會太……”
“你是想說這不會太殘忍了嗎?”
宇文敬沒有問葉棠她為什麼要她這麼做的理由,也沒有否定葉棠提出的要求。他的問題本身既代表他已經在考慮按照葉棠的要求把他那些異母妹妹們趕出門去後會發生什麼。
對於這點,葉棠是滿意的。
“那麼,我來問大公子一個問題好了。”
“你見過被飼養的家畜吧?那些家畜比之外頭的禽鳥,誰更幸福呢?”
被豢養的家畜之所以可憐,那是因為豢養家畜的人早已經看到了它們的結局。
這些家畜生來隻為一件事,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被宰殺,被烹調,再被端上人的餐桌。
但對於家畜來說,又如何呢?
欄中的家畜每天都能吃飽喝足,不用辛苦地四處刨食兒,也不必總是小心翼翼地警戒著天敵的襲擊。它們睜眼就能吃,閉眼就能睡。它們不用工作,甚至不用動腦子。它們的一生遠比那些還沒從蛋裡孵出來就被天敵打碎了蛋殼吞掉的禽鳥長,也比飛不起來就會從窩裡砸到地上、翅膀受傷後就隻能等著被其他動物吃掉的禽鳥要來得平順安然。
它們在被送去屠宰的路上都不會知道前麵有什麼在等待著自己,它們哪怕是到了人類的屠刀之下也隻會被一刀斃命,不會被天敵追著跑上許久,在長久的恐怖與疼痛中度過自己生命最後的時光。
“我不是在否定家禽家畜的價值與存在意義,”
“我隻是可惜被關在圈裡的家禽家畜永遠長不出可以飛的翅膀,永遠不會有箭射不進的鬃毛。”
“願意回到欄圈裡的家禽家畜,就隻有作為家禽家畜的價值吧。但能長出可以飛的翅膀的,能磨礪出獠牙尖爪的,隻把它們當作是可以食用的一團肉……你不覺得浪費麼?”
葉棠的傀儡明明是沒有生命的造物,但在她的操縱之下,它們就像她的孩子,靜靜地環繞在她的周圍、匍匐在她的腳下。
如此異樣的畫麵本該讓宇文敬覺得恐怖,偏偏,宇文敬在葉棠身上感覺到的,是一種母性。
一種不論自己的孩子長相如何、出生如何、能力如何,都平等地愛著孩子們、給予孩子們機會與試煉的母性。
“大公子,幸福是因人而異的東西。”
“在你看來,將你的妹妹們趕出家去是殘忍的事。”
“但你確定讓你的妹妹們留在家中,她們就能像你認為的那樣,理所當然地得到‘幸福’嗎?”
輕撫其中一個傀儡的腦袋,為其調整了一下發際線的位置,葉棠道:“若是有人被趕出去後無論如何都想回來,那你便收下她們。有此波折,她們今後必定對你忠心不一。就是你叫她們為你去經曆比死更可怕的事,我想她們也會毫無怨言地接受。”
“隻不過不管最後有沒有回到你們宇文家,被你趕出家門的妹妹裡都會出上一、兩個恨你恨到骨子裡,想要對你報仇殺了你的人吧?”
葉棠溫和一笑:“所以,你當然可以拒絕我這不合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