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你壓根兒就沒法保證經理會把賣你零件的錢用在沃夫的身上!?”
“沒關係。我知道我被報廢以後,你和其他人會想辦法的。”
佛克斯瞬間抓狂:“我不明白!我真是不明白!你怎麼就、怎麼就——!”
能為了一個卑賤的、一個低賤的,一個誰都能用力踩擰著他的頭鞭打他、羞辱他、蹂-躪他的亞人,獻出自己寶貴的生?
“你們仿生人難道沒有被灌輸‘生’的概念嗎?”
“還是說,你不認為自己也具有生命,所以你無所謂付出自己的生命?”
佛克斯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他死死地瞪著隻到他腰那麼高的少女仿生人,一咧嘴就露出了動物的獠牙。
“沃夫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嗎?重要到比你自己活下去還重要!?”
佛克斯人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在不該心軟的時間、不該仁慈的地點,不該展現善意的場合,流露出了一絲人性。
也正是那個錯誤讓佛克斯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過著每天都要挨揍挨刀的日子。
許許多多個夜晚,他在夢中又回到了抉擇的那一瞬。
許許多多個夜晚,他嚎叫著從噩夢中驚醒,他想用雙手抹一把臉上的汗,那雙獸爪卻在提醒著他:你已經不是人類了。
佛克斯明白自己對“喂”發怒不過是在遷怒而已。
可他怎麼都忍不住。
這不僅是因為“喂”讓他看到了那個多管閒事的、以為自己能做些什麼的、年輕而愚蠢的自己。也是因為……
在他向上天乞求誰能幫幫他時,沒有一個像“喂”這樣的存在出現在他的眼前,試圖幫他一把。
他所有的朋友、他所有的親人……就連和他恩愛了十幾年的女友都舍棄了他。
沒有人願意拯救他。沒有人。
沃夫不一樣。
哪怕他從未伸出過那隻求救的手,也有那麼多的人圍在他的身邊,試圖救下他的性命。
佛克斯有些不甘,有些嫉妒,更多的是對自身的厭惡——他何嘗不是經常接受沃夫恩惠的其中一人?可他在沃夫需要幫助的時候,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幫他,反倒是嫉妒他的人望,滿腦子都是如何才能不被拖累地自保。
佛克斯討厭這樣的自己。
他看不起這樣的自己。
卻又隻能一成不變地,做著這個自己都看不起的自己。
“喂”的聲音對佛克斯來說就像幻聽一樣。
“就是這麼重要。”
“對我來說,沃夫、你、你們大家就是這麼重要。”
一紅一藍的兩隻眼睛在黑暗的走廊裡亮著奇異而古怪的瞳光。可是當“喂”向前邁步,走到窗外的光能透進來的地方,佛克斯就隻能從那雙眼瞳裡看到沉靜的慈和。
“如果今天出事的不是沃夫,而是你,我也會做相同的決定。”
“喂”的理由很簡單。
她沒有名字,他們也不會叫她的-名字。但是隻要她向他們詢問那些她想知道的東西,他們就會回應她。
在這些亞人的眼裡,她不是沒有智商、沒有情感的破銅爛鐵,也不是就該乖乖地遵守他們製定的規則、聽他們的話、替他們做事的“爸爸的乖女兒”。
他們會聽她說話,會回答她提出的蠢問題。他們相信她的痛覺不僅僅是一段代碼,他們會因為看到她遍體鱗傷、鮮血亂淌而為她著急、替她生氣。
“因為你們用對待人類的態度對待我。”
右手按在胸-前,“喂”垂著睫毛微笑。
“作為感謝,我希望能回報你們賦予我的人性。”
“還有,”
“我不是認為自己沒有生命,也不是不珍惜自己的生。所以才無所謂報廢自己,我隻是——
這一刻,哪怕“喂”的膝蓋上露出半截金屬關節,手臂上的矽膠皮膚因為開裂而暴露出下麵的金屬與線纜,在佛克斯的眼裡,她仍是一個確確實實的“人類女孩兒”。
“比起可以用零件組裝起來的身體,我更想要保持自己的內心。”
“因為我相信我是人類,我有內心。”
睜開眼,“喂”看向佛克斯的臉。
“佛克斯,想辦法把我報廢掉吧。”
“隻要我的人格數據沒有損壞,把我送到這裡來的父親……喬納森一定會想辦法給我弄來另一具身體。”
“喂”諷刺地笑了:“他可舍不得還沒聽到我的求饒,就讓我結束我的無期徒刑。”
“……‘伊芙’,”
“什麼?”
佛克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是在掩飾自己的害羞:“你以後就叫‘伊芙’這個名字吧。沃夫一直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你,但又不好意思來做這個給你取名的教父。”
“喂”有些傻眼:“所以佛克斯,你是想做給我取名的教父?”
“不,”
佛克斯咧嘴一笑:“我隻是明白沃夫為什麼說這個名字很適合你了。”
“‘伊芙’是地球的神話傳說裡,第一名人類女性的-名字。”
長著野獸頭顱的他們不可能再做回人類。但——
他們還能選擇將誰當作人類來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