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臨洺驛。
一個身著狐裘的年輕男子坐在角落中,他戴著頭巾,看起來當是一位頗為富裕的外來商客。
如他這樣的人在驛站實在常見,本不應被注意,但是他個子小,脖頸麵龐幾乎被布巾遮了大半,總忍不住叫人打量。
然而他也不在意,他隻呆呆坐在那處,一碗熱湯放在麵前早已經沒了熱氣。
驛站人來人去,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闖進來一個做屠夫打扮的男人,他直直地往角落而去,一屁股坐在了年輕男子的對麵。
男子抬頭,赫然不正是女扮男裝的仲薑嗎?
“薑子,你說的東西我都送過去了,按你說的,看著他嘗了。”
仲薑心中暗自送了一口氣,她相信沒有誰能抵擋小公子研究出來的美食,她輕聲笑說:“如此便謝過伯原兄了。”
“薑子客氣,還是我得感謝你的那鹵肉方子,叫我換了不少東西呢。”
伯原隻是這邯鄲城一個屠夫,因著屠宰技術好,許多人都願意請他去幫忙屠牛宰肉,日子本也過得不錯。但他家中有一老母和一幼女,老母病重,幼女無人照養,而他又沒銀錢給老母請疾醫治病,實在無法。
幸虧好心碰到了薑子,不僅先借錢給他老母治病,還給了他一個叫鹵肉的方子,讓他將一些旁人不愛吃的肉做成鹵肉,有些人不願拿銀錢買,但換到的東西挺多,就連家中小女都能穿上裘襖了。
見他如此感激,仲薑霎時間明白了小公子所說的那句贈人幽蘭手有餘香是何意了。
自己小公子果然是最厲害的。
這伯原她已經觀察許久了,是個老實人。抿了抿唇,她問:“那你還想不想得更多的東西?”
伯原一怔,“小……小人可以嗎?”不自覺地他就用與那些貴人的語氣跟仲薑說話了。實在是仲薑舉手投足間都不像一個行商的粗鄙之人啊。
仲薑心中微微一動,倒沒露出什麼不妥的情緒來,隻道:“那你隻管聽我的,我一定讓你母親和孩子過上好日子。”
這樣的提議如何能讓人不心動,更彆提仲薑於他有恩。
仲薑約他明日仍在此處相見,隨即繞著遠路悄悄換了裝扮這才又回了府。
而此時嬴政已經在廚房等著她了。
“小公子。”
嬴政剛剛跳了高抬腿,這時臉還紅撲撲的,一笑就愈顯可愛,說話也是極好聽的,“瞧阿姊這高興樣子,事情該是辦成了?”
“嗯,一切都按公子說的辦了,明日無課,午時婢子便帶兩冊食譜與他,叫他按婢子說的跟呂不韋談。”
“你該今日就與他說清楚,多接觸一次你的身份便越是容易暴露。”小小嬴政已經在那方盒中看到了許多的凶險事情,不隻是方盒裡,書中也是有的。
雖說仲薑被發現也算不得凶險,可既做了就得將此事當做最為要緊的事情去做。
仲薑點點頭,小公子說的自然是對的,“但婢子想著回來跟小公子說一聲。”
嬴政知道她這樣也是不錯的,誇道:“阿姊想得周到,隻可要記得彆讓人跟了。”
那人說了誇讚也是禦下的一種很好的方式。
仲薑愛誇他,他心裡高興,那他誇仲薑,仲薑也一定會很高興。
果然,仲薑頓時咧開笑臉,連嘴角的梨渦也像是噙了笑,叫人看了就十分開心。
小嬴政想,先生和父親母親怎麼就不知這法子呢。尤其是父親母親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那定是能把自己教得更好的,他也想試試那是什麼樣的效果。
“小公子放心,婢子很小心,不會叫人發現的。”仲薑說著話,根本沒注意到小公子已經走神了。
“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啊?”仲薑頓了頓,對小公子突然地轉移話題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為難道,“不行啊,小公子,公子和夫人不準的。”
“我們小心些,他們不知道的。”
小公子決定的事情,仲薑如何能阻止?
便是以往她也是阻止不了的,但她會事事向夫人稟報,可此時仲薑卻犯了難,她都認了主了,若是再去跟夫人稟報不是背叛小公子了嗎?
“你彆怕,有我在,就算被發現了我也會護著你的。”嬴政拍拍小胸脯,把自己的自信都展示出來,他早已學會了,麵對父親母親生氣時可以哄,若是哄不了就哭鬨,若是哭鬨還不行,那就以己相逼。
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他們是舍不得讓自己以己相逼的。
既然小公子都保證了,仲薑還有什麼害怕的,這些天小公子的行為足以表明他就是能成大事的人,仲薑覺得自己什麼事都可以聽小公子的。
是以用過午膳她便按小公子的意思偷摸地將兩人偷做好的鹵肉並著一盤子黍餅帶到了書房去。
“先生,這是給您的。”仲薑把東西放在案幾上。
屈幸沒有說話,早在二人進屋時他就聞到味道了。
原以為他二人是用飯時沾汙了衣裳,心中便有些不喜,來上課自是應焚香沐浴衣冠整潔,如此隨意算是怎麼回事?
而後發現那小丫頭手上拿著的東西他更是直接黑了臉。
“為何要把吃食帶到此間來,你二人難道連這點規矩也不知了嗎?”
嬴政和仲薑俱是怔住,都有些手足無措。
“先生為何如此生氣?”嬴政當然知道學堂之上並非用膳的地方,他也從未將食物帶到此處過,可現在又沒人發現,而且先生不是已經跟他是自己人了嗎?這樣也不允許嗎?
小嬴政又覺得大人難以理解了,其實他也並沒有非想要讓先生吃,隻是想著若是仲薑被發現和那伯原接觸過,可以說在他那處換過鹵肉,屆時先生可以作證。
如何連這點忙都不願意幫呢?
“手伸出來。”屈幸沒答他的話,隻是淡淡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