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貧瘠世界裡,僅僅隻有這一座微渺的燈塔。
哪怕隻是一份小時候的情分,讓一點點關懷還落在他身上,他也心滿意足。
他的呼吸放得極輕,生怕舉動大一點兒,這僅有的溫暖便消失了。
假寐片刻,顏籟竟也真的睡了過去,但她睡得不安穩,睡著睡著頭就往下一落,猛地驚醒。
身側動了動,已經起身的林鶴夢,扶著她的後腦勺靠在自己肩膀上。
顯然他的肩膀比她堅實寬厚許多,她嘴角隱住笑,踏踏實實地靠住了他。
下了高速,進入金烏縣的地界,路旁不再是矮峰。高聳入雲的群山展開懷抱,將寬敞的公路納入懷中。
林鶴夢此時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滿滿,快到了。”
顏籟睜開眼睛,靠回椅背上,揉著眼睛醒會兒神。
張敬回頭看了看顏籟,見她醒了,提起話題道:“小顏,你們金烏山有些什麼特產?”
顏籟那還不算完全清醒的腦子緩慢運轉,她想了想,“五六月的楊梅,六七月的李子,七八月的桃,現在大棚裡的草莓應該也可以摘了。”
林鶴夢為她補充:“今天是霜降,柿子也熟了。”
是啊,霜降了,柿子熟了。
說到柿子,她又想起了外公。
每年霜降時節,外公編好了背簍,就會帶著她上山打柿子。
怕她絆倒,在林中行走時,背著竹簍的外公永遠走在她前頭,用鐮刀劈砍著林中的荊棘、蕁麻、草刺,給她清出一條乾乾淨淨的小路來。
在她的記憶裡,外公有著高大的背影,厚實的手掌,輕輕一拽,就能把走得踉踉蹌蹌的她拉起來。
等到天色漸晚,她也困了,外公一隻手拎著她的小竹簍,另一隻手就將她抱起來一路走下山。
她趴在外公的肩上,能毫無顧忌睡著。
隻要外公在,她從不擔心刮風下雨,也從不擔心山裡的蟲蛇野獸,外公是她的保護傘。
可是,
外公走了。
她的情緒一下低落了下去。
林鶴夢有所察覺,問她:“怎麼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搖搖頭。
汽車開到縣政府門口了,劉越率先起身,回頭說:“到了,大家都下車了。”
顏籟和林鶴夢是最後下車的。
大巴的台階有些高,林鶴夢走在她前頭,第一反應是回頭來牽她。
她愣了愣,將手放在他手心裡,由他拉著,邁下了車。
車下人很多。他們站在人群最後,隱秘地牽了牽手。
縣政府門口拉起了橫幅,寫著:熱烈歡迎市公安局及文物局領導蒞臨我縣指導工作。
車裡人一下車,縣委書記、縣長、副縣委書記、常務副縣長都迎了上來。
領導們分成了幾個團體,他倆各自有各自的師父。
顏籟得跟著張敬走,先鬆開了手。下一秒,那隻被鬆開的手又緊緊攥住了她。
“鶴哥?”她疑惑。
林鶴夢抿了抿唇,又淡然笑笑,鬆手道:“去吧。”
領導們寒暄完便進入會議室,開始了工作會議。
顏籟跟在張敬身後,從另一側進入了會議室,坐在了公安人員對麵。
“小顏,做好發言準備。”落座後張敬叮囑道。
顏籟點頭應“好”。
昨天張敬就和她說,今天他們的工作彙報要由她來進行。
顏籟一晚上沒睡,就為了把他們的工作任務安排寫出一個總章,想到要發言,她來的這一路都還是緊張。
先是領導們發言,輪到她時,她明顯感覺到對麵有一束溫和的目光。
在這束目光鼓勵下,她輕呼一口氣,將稿件都理了一遍,按下話筒開始發言時,神情格外沉靜。
她已褪去了剛畢業時的青澀,挺直地坐在一眾領導中間,已全然是成熟自然的模樣。
林鶴夢感到欣慰,心頭卻又失落惆悵。
他的小姑娘已經長大,羽翼豐滿,遊刃有餘,不再需要他的保駕護航。
那張遞不出去的銀行卡,讓他如鯁在喉。
有些時候,他真希望她永遠不要長大,永遠跟在他身後,輕輕巧巧地叫他“鶴哥”。
他想,如果他能把她藏起來就好了。
可他做不到,也不能那樣做。
會議結束,顏籟去了一趟衛生間。
在洗手的時候,她突然聽到身邊有人輕聲笑著聊:“外麵那個帥哥是不是白化病啊?”
“這種遺傳病還能進體製?”
“誰知道呢,關係戶吧。”
她正在洗的手頓了頓,抬手關了水龍頭。
“他是醫學研究生,不是關係戶。”她平靜地開口。
議論的人有些尷尬,互相推了推,走出了洗手間。
林鶴夢正在洗手間外等她。
他側身站在過道內,一隻手插兜看著另一側儘頭,對周遭好奇打量的目光和低低咕咕的議論聲置若罔聞。
“鶴哥。”她叫到。
林鶴夢扭過頭來看她,眉眼一鬆,帶上了笑意。
世人看他的目光大多帶有偏見,隻有她,眼神清澈,純純粹粹,裝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