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祿勳方績和代王騙開南城門的消息,很快就傳進了皇宮裡。
裴天舒下意識問了一句:“你說方績和誰?”
來報信的新任京兆尹裴七裡道:“是,是……代王。”說實在的,他也很難接受這個事情,比他更難接受的人應該就是皇帝了。
裴天舒坐在高座之上沒什麼表情,下頭的人全都在猜測他的心情。
反正,心情很不好那是一定的。
畢竟代王不止姓林,還是裴家的女婿。
在場的武陵七子的心情卻是生氣又著急,裴七裡和程八駿對看了一眼之後,裴七裡毫不猶豫地走了出來,請命道:“皇上,派我前去追擊。”如此,或許還能有轉機。
裴天舒卻擺了擺手,淡淡地道:“不用。”
這是什麼意思?裴七裡不明,還想再問,裴天舒又擺了擺手,示意在場的人全部退去。
然後裴天舒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大殿裡。
讓誰看,這都是一副“我被人甩了”的倍受沉重打擊的表情。
******
裴七裡實在是弄不懂皇帝的心思,想了又想,不能放任代王,讓他就此糊塗下去,唯一的方法那就是去找裴金玉了。
他也知道現在的裴金玉並非從前那個了,可實在是放不下和代王的幾年同窗情誼,也就隻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於是,裴七裡又將代王和方績出城的消息告知了裴金玉。
裴金玉的反應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她竟然一句話沒說,就越過了他,向外跑去。
看方向還是去找皇帝的。
裴七裡頓時有一種“我是大嘴巴,我闖禍了,我要被三叔批死”的無措心情。
他趕緊跟上。
誰知,前頭的裴金玉一提裙擺,飛似地跑了起來。
裴七裡到底沒能攔下裴金玉。
裴金玉闖進了大殿,第一句話就是:“父皇,你為什麼不派人去追方績和代王?”
大殿裡的裴天舒獨自呆了一會兒,想想代王這次出城若是始終不肯回轉,遲早也會有起兵的那天。接著就順帶想起了那年他同林青巒才起兵時的艱苦生活,寒冬臘月啃了半個月的乾糧,好不容易攻下了唐城,才吃上一頓羊肉熱鍋。
這麼想著,他就有點兒餓,正想著中午要不要吃頓羊肉熱鍋,他女兒就突然闖了進來。
裴天舒還來不及給出反應,他女兒的第二句話就在殿中響起:“父皇,給我一萬兵馬,我去追他們。”
好吧,裴天舒一下子沒了想吃羊肉熱鍋的心情,他看著他女兒氣急通紅的臉道:“你去追,他若是不跟你回來,你就提著他的頭回來見我?”
裴金玉咬牙道:“不管他是願回還是不願,我都將他帶回來。是生是死,全憑父皇發落。”
裴天舒似無賴一樣地道:“我就不發落,人是你要去抓的,抓住了以後該怎麼辦,你說的算。”
裴金玉以為她爹是在試探她,她本應該想也不想就說“代王若是不知悔改,我定斬了他”,如此這般的話語。
可是糾結了許久,她實在不想騙她爹。
說真的,她氣憤,她震驚,甚至還覺得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被代王背叛。饒是如此,卻並沒有想過要親手斬殺代王。
裴天舒看著他女兒變了又變的神情,歎了口氣,才道:“他若是想回來,你不去追,他也會回來。他若是不想回來,你又何必去追呢!”
裴金玉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可是,放走了代王,就等於是放虎歸山留後患。”
裴天舒就又道:“你也說了這是後患,既然是以後的事情,如今又何苦為了此事費腦筋。何況,我覺得現在該苦惱的是代王,而不是我們。”
彆說是裴七裡了,連裴金玉都無法了解她爹的思維,隻好說:“爹的意思是……”
“就這樣吧。”裴天舒的語氣之輕鬆,再一次震撼了裴金玉。
直到代王的身影出現在殿外,裴金玉才陡然明白,她爹不是想的簡單,而是選擇了相信。
有人說,信任是開啟心扉的鑰匙。
可很多人天生就很多疑。
裴金玉不知道失憶之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的,自從失憶之後,她連她爹,她都做不到完全的信任。
至於代王在她心裡的位置幾何,那更是一種說不清的複雜心緒。
不知是因為她爹對代王的完全信任,還是代王的突然回轉,裴金玉總有一種很想落淚的衝動。
********
據說代王是身著一身血衣進的城門,最先發現的自然是接到報信的京兆尹裴七裡。
代王本來是要穿著一身血衣直接進宮的,硬是被裴七裡拉回了代王府,摁進了浴桶裡。
是以,裴天舒和裴金玉看見的代王,仍如往常一樣衣著得體。又因著裴七裡嫌棄代王身上的血氣太重,還特地給他帶了隻香囊。如此一來,原本是狼狽不堪的代王,搖身一變,成了香飄兩裡,就好像根本沒有他叛出城的那回子事情。
代王一到了大殿,裴金玉想要回避,卻被裴天舒製止了。
然後,她就聽見她爹輕飄飄地問:“你不是走了嗎,為什麼又回來了?”
“我舍不得就此出城去。”說話的代王,一雙眼睛至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裴金玉。
他的眼睛裡飽含的情緒,或許是情深,也或許是不舍,一如既往的擾亂人心。
裴金玉彆過了臉,不肯看他。
就聽她爹“哦”了一聲,就沒有了下文,似乎是有點兒生氣。
裴金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那廂的代王還在不怕死地挑戰帝威:“我不相信你……”
還不等裴天舒開口,裴金玉嗬斥了一聲:“大膽。”
代王卻衝她莞爾一笑,又道:“但我願意為了我的妻子賭上性命。”
裴天舒是個男人,一聽這話也隻覺很動心,他下意識瞧了瞧傻乎乎愣在那裡的他女兒,故意板著臉道:“誰耐煩聽你說那些甜言蜜語,老子要聽的可不是這些。”
代王心說你想聽什麼?想聽我用了什麼計,以20人斬殺了方績的200多人?像這種事情,是絕不能炫耀的。你想聽的我不想說,我想說的也不是說給你聽的好嘛。
他似沒有聽見裴天舒的話語,還是直勾勾地看著那邊的裴金玉。
裴金玉隻覺自打代王進宮,她就好似身在夢境裡。
就是剛剛代王說的那番話語,給她帶來了的衝擊是無法言喻的。不是衝開了心門,而是衝破了記憶,等到那些原本已經丟失的東西,一點一點地浮現出來,再去回味代王的那句話,還真是百感交集。
裴金玉想起了一切,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表示著自己的感動之情,說的卻是與代王根本無關的話語。
她跟她爹道:“快快給我五百兵,我要去捉朱無涯。”
那日,她一到了香山崖壁,就瞧見了朱無涯留下的標記。
她沿著標記一直走到了一處隱蔽的山洞裡,瞧見的就是已經昏迷不醒的代王。而後她聞見了一陣奇異的花香,緊接著就渾渾噩噩了。
她還記得朱無涯對著她說了好些話,可若是仔細去回憶,他到底說的是什麼卻是一句也想不起來的。
她有很多事情想找他問明,譬如他是怎麼知道代王就是林青巒,而她就是衛嫵的。
還有她和代王的轉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朱無涯的心情,無法向她爹表明。
其實就算是表明了,她爹也不一定可以理解就對了。
裴金玉這廂才說完要去捉朱無涯,那邊的裴天舒和代王就傻了。
太不按常規出牌了有木有。
從開始到現在,沒有人提起過朱無涯半句有木有。
這思維跳躍的拿繩子去拽都拽不住有木有。
還有,正常的女子被人表白了,不該是捂著臉跺腳來表示嬌羞,她倒好,一點兒反應也沒給有木有。
代王的心碎成了八瓣,還是裴天舒比較了解自家女兒的腦回路,傻了片刻之後,幡然醒悟道:“金玉,你可是想起了從前的事情?”
裴金玉沉著臉,點頭。
代王又傻了。哎呀,這事兒不好辦啊。媳婦想起了從前的事情,他還沒有想起來,也不知道以前有沒有對不起媳婦的地方,會不會被修理呢?
關鍵是能被修理還好,怕就怕找著被修理,人家都不願意呢。
那廂的裴天舒簡直欣喜若狂,連聲叫完了“太好了”,就道:“五百人不夠,我再給你五百。”
代王一聽,趕緊道:“我打頭陣。”好吧,記憶什麼的那是浮雲,刷存在感卻是更重要的事情。
換句話說,沒了記憶的代王真是一點兒都不傻哩。
然後,洛陽城裡的很多人都知道了,代王才回了洛陽城,又和長公主一起帶著人馬,氣勢洶洶地殺出城去。
大多數人猜測,這是給方績收屍去的。
更多人則說,大晚上的彆說這麼恐怖的事情。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偏要作死,其結果也就是早死早投胎去。
誰叫方績的愛好那麼特殊,不愛誘拐美女,偏偏喜歡誘拐皇帝的女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