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1 / 2)

登報尋人以來,海叔是唯一提供了真實線索的人,母子倆當然要儘量問出更多有用信息。

“海叔,阿雲怎麼會在這裡住那麼久?她當時受傷了嗎?”狄思科問。

小姨偷渡來港島是為了與王政安團聚的,若不是受了傷,怎麼會在漁民家裡耽擱兩個多月?

“也不算受傷吧,就是染了風寒。”海叔回憶道,“那段時間的人蛇很多,元朗海岸線查得嚴,蛇頭不想冒險,就把人都轉運到大嶼山這邊。但是他們的船不肯靠岸,距離岸邊還有幾十米的時候,就把人放下船,讓他們自己遊上岸。”

來港島有段時間了,郭美鳳已經知道人蛇和蛇頭是什麼意思。

前者是非法偷渡客,後者是靠組織非法偷渡賺錢的人。

海叔的國語不標準,但郭美鳳勉強能聽懂,聞言不由急道:“美雲不會遊泳!”

“嗯,那一批被放下海的很多人都不會遊泳,我們在岸邊上工,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生命被活活淹死,隻好下海幫忙撈人。”海叔緩緩道,“當時是冬天,阿雲被撈上來時染了風寒,再加上生完孩子身體虛弱,養了兩個月才有所好轉。”

郭美鳳眯著眼睛問:“她跟你們說自己產後體虛嗎?”

“沒有,是我們的老村醫給她摸脈時摸出來的,阿雲當時身體不好,情緒也不好,風寒剛好轉就想離開。老村醫勸她多休養一段時間再走,小命要緊。”

狄思科已經聽傻了,轉向郭美鳳問:“媽,我小姨還生過孩子?什麼時候的事啊?”

敢在二十多年前未婚生子,小姨可真夠猛的。

“嗯,生了一個女兒,比你提早兩天出生。”郭美鳳有點傷感地說,“不過,剛生下來就沒氣了。”

“那我小姨也太慘了,”狄思科感歎道,“這麼多年我們居然從沒聽說小姨有過孩子。”

“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哪個大人會跟你們這些毛孩子說呀!萬一被你們順嘴禿嚕出去,全家人都得跟著吃瓜落。”

狄思科撓撓下巴說:“那你們真夠厲害的,我小姨挺著大肚子,居然連村裡人都被瞞住了。”

郭美鳳本來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聞言便解釋一句:“她懷孕的前幾個月是在冬天,穿著大棉襖看不出什麼。後幾個月肚子實在藏不住,就不讓她出門了,正好在家看著剛會走的大山和小山。”

大山小山是兩個舅舅的兒子。

狄思科頗感奇怪地問:“你們這麼藏有什麼用啊?孩子生下來,要是還好好活著,豈不是照樣要被人發現!”

“你姥姥把我接回家了,等到兩個孩子都落地以後,就說我生了一對雙胞胎。”

狄思科:“……”

他姥姥有個早逝的雙胞胎妹妹,若說郭美鳳也生了一對雙胞胎,興許還真能蒙住村裡人。

母子倆還想跟海叔多打聽些信息,但海叔已經把他知道的有用信息都掏乾淨了。

“我當時已經

結婚了,跟阿雲接觸不多。倒是我阿媽和弟弟經常陪著她。”海叔唏噓,“我們兄弟時常去舟山那邊打魚,會講些國語,但我阿媽不會。阿雲很聰明,離開大嶼山的時候,已經能用白話跟我阿媽交流了。”

狄思科請求道:“海叔,我們可以跟您母親或弟弟聊一聊嗎?”

“我阿媽過世了,你們有什麼問題就問我弟弟吧,當年還是他送阿雲去市裡的。”海叔遲疑道,“你們在這裡等等,我去把阿水喊出來,儘量彆被我弟媳撞見。”

狄思科:“……”

看來人家媳婦對老公的過去很清楚。

而且還很介懷。

水叔被兄長喊出來,剛與狄思科碰麵,就打量著他的五官說:“你跟阿雲長得很像。”

“我是她的外甥,很多見過我小姨的人,都說我們長得像。”

水叔端詳片刻,便收回了視線。

“水叔,聽說我小姨是被您送去市裡的,”狄思科客氣地問,“您能跟我們講講當時的情況嗎?”

“阿雲說她夫家是從內地來港島投奔大伯的,她身體恢複以後,想按照地址自己找過去。不過,她其實還沒完全恢複,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精神也不大好,有時跟我們說著話就會無緣無故地哭起來。我阿媽不放心她一個人上路,剛過完春節就讓我送她出島,要是沒找到人就再將阿雲帶回來。”

郭美鳳問:“她找到人了?”

“嗯,我陪她一起找過去的,”水叔不屑地搖頭,“她男人不行,到了港島就另娶老婆了。”

他要是能娶到阿雲那樣的老婆,絕不會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郭美鳳瞪大眼睛,聲音都有點發顫,“美雲見到那家人了?那姓王的沒給美雲安排個去處嗎?就讓她自己一個人走了?”

她妹妹隻身一人從北京跑到港島來找王政安,哪怕王政安另娶了老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該幫幫美雲吧?

一個漂亮女人孤身在外,會遇到多少危險是可想而知的。

“沒正式照麵。”水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皮,“這事都怪我。我身上有魚腥味,穿的還是粗布短打,大戶人家的門房不肯讓我們靠近,我就陪著她在外麵等那男人。從中午等到晚上,才把人等回來。不過,那男人下車的時候,還攙著一個肚子挺大的孕婦。阿雲望見以後就沒上去相認。”

郭美鳳皺眉問:“隻遠遠望上一眼,就能確定那是他新娶的老婆了?萬一是他家親戚呢?”

“我們跟傭人確認了,那是他家三少爺和三少奶奶,三少奶奶是闖門喜,進門當月就懷上了,人家家裡長輩都挺高興的。”

郭美鳳:“……”

以美雲的脾氣,要是知道王政安已經娶妻生子,八成不會再跟王政安見麵。

狄思科倒是不在乎王政安娶沒娶老婆,生沒生孩子,他比較關心的還是小姨的下落。

“水叔,發現那人已經娶妻以後,我小姨既然沒跟您回大嶼山,那說沒說過以後有什麼打算?”

“她當時精神恍恍惚惚的,我瞅著不太對勁,想帶她回大嶼山。不過,她沒答應,隻讓我陪她去警署辦了一張身份證明,然後找了間旅館住下。我怕她做傻事,那兩天一直守著她。但是,我後來出去幫她買吃食,再回旅館的時候,人就不見了。”

水叔見他們神色緊張,又安慰道:“我覺得她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我回去的時候,她那隻手提箱也不見了。那裡麵有她的錢和畢業證,她跟我阿媽聊天時說過,她是大學生,可以憑這張證書在市區找到一份體麵工作。”

而且阿雲還給他留了一根小金條。

這就說明她離開時是自願的,不是被人強迫的。

水叔心想,阿雲可能是想獨自靜一靜吧。

線索就斷在了這裡,水叔此後就再也沒見過郭美雲了。

將能打聽的都探聽清楚了,郭美鳳將她身上僅有的一千塊港幣都給了水叔,感謝他們當年收留照顧郭美雲。

不過,水叔堅決不肯收,隻說當年已經被感謝過了。

送這對母子去坐船的時候,還在叮囑,若是有了阿雲的消息,也請給他報個平安。

返程的途中,郭美鳳一直情緒不高。

狄思科幾次嘗試挑起話題,說說天氣風景什麼的,都以失敗告終。

最後,隻好摟著她的肩膀,安撫道:“今天走這一趟收獲還是很大的,至少可以確定,小姨當年沒有遭遇生命危險,估計現在正在某個地方享受生活呢。”

以當年那種情況,小姨得知王政安另娶後,不太可能重新返回內地。

她以病逝的名義從老郭家消失,若是從港島兜了一圈以後再回去,突然出現在眾人麵前,那結果就是,全家人都會被她牽連。

所以,狄思科覺得,小姨要麼還在港島,要麼是離開傷心地,去彆處生活了。

郭美鳳沒什麼精神地說:“你小姨心氣高,被王政安弄這麼一下子,身邊連一個能安慰她的親人都沒有,我怕她會想不開做了傻事。早知如此,當年就不該放她離開北京。”

“那我姥姥姥爺當年怎麼會同意讓小姨自己來南邊呢?”狄思科問。

郭美鳳麵無表情地說:“不讓她走也不成了,她生完孩子以後,就成了精神病。”

狄思科:“……”

這到底是罵人話,還是真的確診精神病了?

“她剛生完孩子那會兒還挺正常的,過了一個多月以後,就總是莫名其妙地發脾氣摔東西,還動不動就流眼淚。你姥姥以為她想孩子了,就把你抱過去,讓她幫忙看著,轉移一下注意力。”

“我小時候長那麼好看,應該有點作用吧?”狄思科試圖活躍氣氛。

郭美鳳搖頭,“你小時候好看什麼啊,一點也不管用。”

老五在她那裡呆了一天,差點被餓死。

臉都哭紫了,也不見美雲搭理一下。

她兩個弟妹覺得這樣不行,就趕緊把老五抱回她屋裡了。

“你小姨那會兒動不動就哭一通,有一次還差點跳進河裡。你姥姥姥爺覺得這樣不是辦法,就帶著她進城看大夫了。”郭美鳳氣呼呼道,“結果那庸醫說你小姨得了精神病!”

狄思科:“……”

“精神病我們見過呀,隔壁村就有一個,那是能張牙舞爪傷人的,你小姨這種算什麼精神病呀!”郭美鳳哼道,“回家以後你姥爺就問她到底想乾什麼,有要求就提,彆攪得家裡都不得安生。”

那會兒城裡已經開始鬨革命了,公社也三不五時地開會。

她爸是生產隊會計,對外麵的事非常關注。

所以,當美雲提出要去港島找王政安時,她爸沒死命攔著。

她跟王政安的事情是個隱患,即使把人留在家裡,萬一被人挖出從前那些事情,美雲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還不如就讓她去找王政安,要是她足夠幸運,還有一半的幾率享福。

“她當時確實有點產後體虛,但是我們都懷疑她那個精神病,是為了去找王政安,跟家裡人裝的。”

狄思科:“……”

正常人怎麼裝精神病啊?

“不過,剛才聽水叔介紹,你小姨在大嶼山時的症狀跟在家時差不多,她可能真得精神病了。”

狄思科笑道:“您快彆操心了,哪個精神病在離開時還知道提著自己的箱子呀!畢業證泡了水還知道拿出來曬太陽!您看誰家精神病頭腦這麼清醒!”

“那倒是,你小姨從小就有主意,哪怕成了精神病也不能讓自己吃虧。”郭美鳳終於有了些笑意,目光從他臉上掃過說,“你長得像你小姨,不肯吃虧的性子也像。讓你繼承你小姨那些房產,也算是你倆的緣分。”

狄思科的心已經懸了一下午,任誰聽到這種事都要忍不住在心裡打個問號。

他順著郭美鳳的話探問:“媽,我是您親生的吧?”

郭美鳳白他一眼說:“這不廢話嘛,我傻啊,給彆人養兒子!”

聞言,狄思科的小心臟終於恢複了平靜,撲通一聲落回了肚子裡。

*

找小姨的事情隻能暫時告一段落,狄思科重新恢複了兩點一線的上班族生活。

於童和郭美鳳的演員事業搞得風生水起,婆媳倆隔三差五就要往片場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