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童指了指不遠處的兩大袋狗糧,“那是王生秘書剛送來的,據說得暫時喂這種狗糧。”
瞟一眼圍著小狗團團轉的三個孩子,狄思科撇撇嘴說:“不知道這外國狗以後能長成什麼樣子,吃的還怪講究的。”
*
電視機廠家屬院的曾浩田家裡也養了一隻小狗。
他出院回家後,白天都由這隻狗子陪著他。
這狗平時挺安靜的,可是今天卻突然激動地叫了起來。
聽見動靜的陳淑蘭,舉著鍋鏟問:“你叫什麼呢?”
小狗衝著大門汪汪叫,與此同時,房門也被人敲響了。
陳淑蘭讓小狗保持安靜,自己走過去開門。
“您找誰啊?”
陳淑蘭警惕地望向門外的高大壯漢。
“是曾浩田,曾廠長家嗎?我是來看曾廠長的。”
陳淑蘭以為對方是來家裡探病送禮的,
便笑著邀請對方進門。
然而,得到確認的壯漢卻向旁邊的兩名同伴使個眼色,三人推開礙事的陳淑蘭,魚貫而入。
首先便控製住了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曾浩田。
將他的兩隻胳膊往身後一擰,就要把人直接帶走。
陳淑蘭被嚇得失聲尖叫,隨手拾起幾樣東西就往三人身上扔。
三人不為所動,押著隻穿著線衣線褲的曾浩田走出了家門。
他們住的是電視機廠的家屬樓,大多數住戶都在家,聽到尖叫後就紛紛探頭出來查看情況。
發現曾廠長被三個陌生人提留著脖領子挾持了。
紛紛拿上自家武器,將這一夥人團團圍住。
“你們是什麼人,趕緊把人放了!我們已經打電話報警了!”
打頭的壯漢亮出工作證說:“我們是法院的,請你們讓開,不要妨礙公務!”
此時已經來到了一樓,門外就是一輛麵包車,將人帶上車他們就算完成了任務。
可是,電視機廠的家屬們卻堅決不肯退讓。
有個年輕人眼神好使,瞟見他工作證上的內容後,高聲嚷嚷道:“你不是我們北京法院的,憑什麼來北京執行公務?”
三人不想與他們多費唇舌,隻打算仗著身高儘快突出重圍。
可是,跑來幫忙的鄰居越聚越多,將門口的那條通道擠得滿滿當當。
直到派出所的民警匆匆趕來,居民們才給人讓出了一條縫。
民警已經好久沒見過這種光天化日劫持人質的情況了,反複檢查了他們的工作證以後,蹙眉問:“法院辦案還能跨省抓人啊?曾廠長的情況我知道,你們就算要辦案也文明一點,怎麼能一上來就抓人呢?”
“曾浩田涉及到一起債權案,我們縣法院早就多次來人協調,可是曾浩田一直推諉搪塞,避而不見。我們隻好親自來帶人了!”
打頭的人是執行庭長,據他介紹,北方日化廠向某化工廠采購脂肪酸鈉,拖欠了80多萬的貨款。
他們縣法院在去年初就有了判決,北方日化廠應該賠償欠款和違約金利息,共計110萬。
法院多次派人來北京要債,可是日化廠籌措了很久,最終隻還了對方40萬,另有70萬的欠款無力償還。
後來法院再派人來要賬,這個曾廠長就像縮頭烏龜,每次都讓手持法人授權書的律師出麵,而且每次隻還兩萬欠款。
法院已經多次傳喚法人代表曾浩田,對方一直派人到庭,自己始終不肯露麵。
他們認定曾浩田對還款全無誠意,便計劃了這次跨省密捕行動。
隻是沒想到這曾浩田的群眾基礎還挺好,再有四五米就能上車了,他們卻被這群鄰居攔了下來。
民警麵對這種情況也有點麻爪。
因為企業間的三角債錯綜複雜,扣人索債的案件屢見不鮮。
北京從去年起大規模清理三角債,這種事情民警們也見得多了。
去年(),
3509(),
其中六成都是扣人索債的。
曾浩田剛出院,本就身體虛弱,被他們胡亂折騰了一通後,眼前已經開始發黑了。
他愛人陳淑蘭瞧著情況不對,連忙拍打那三個壯漢的手臂。
“你們到底是要錢還是要命的?我家老曾腦溢血剛出院,已經好久沒去單位上班了,想要債你們就到日化廠去要!綁了我家老曾算怎麼回事?”
“曾浩田是法人代表,我們不找他找誰?”
先把法人代表弄回去,不信日化廠不還錢!
民警在一旁勸解道:“你們看他的身體狀況,怎麼能經受長途跋涉?要是真的鬨出人命來,大家都要惹上麻煩!這次就算了吧,我們這就給日化廠打電話,讓他們儘快籌款還錢!”
*
曾浩田差點被外省法院秘密帶走,不但嚇壞了家屬。
也讓日化廠的四位副廠長驚出了一身白毛汗。
幸虧他們的職務前麵還有個“副”字,不是法人代表,否則像他們這樣身體健康的,一準兒得被人帶走啊!
以日化廠目前的情況,十天半個月也籌不到資金,在此期間人質隻能在看守所裡呆著。
狄思科委實沒想到,來當一個副廠長,還有進看守所的風險!
人家這次沒能帶走法人代表,錢也沒收回去。
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會來換個人抓。
“人家都已經走法律程序了,還傳喚了好幾次,咱們怎麼一直不還錢啊?”狄思科問。
“沒錢怎麼還?”尹甘露無奈道,“那家供應商畢竟是外地的,大家想著天高皇帝遠,先可著本地這些欠債還。誰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莊有德後怕道:“我看還是先湊錢把這七十萬還了吧,靠著賣積壓存貨,回款太慢,最快的方式還是把客戶欠咱們的貨款要回來。”
尹甘露提議:“既然人家可以走法律程序,要不咱們也走吧?”
“走法律程序肯定判咱們贏,關鍵是對方可能也像咱們這樣有心無力,賬戶沒錢又不能強製執行。”
狄思科沉吟片刻說:“法律程序是要走的,不過這個速度太慢。咱們還是得想辦法發動各方麵的力量要回貨款。”
四個副廠長都怕下一個被弄走的是自己,所以這次誰也沒推諉,每人先認領20萬的任務。
想辦法要債。
狄思科認領了任務以後,先開車去了一趟市商業局。
他約了大學同學杜斌一起吃晚飯。
杜斌當年沒能通過經貿部的實習,畢業分配的時候被分到市商業局工作了。
狄思科一路暢通無阻,提早半個小時抵達。
原以為要多等一會兒,在窗戶裡望見他的杜斌,卻匆匆跑了出來。
“我給你發傳呼,你沒看見啊?”
狄思科打開包瞅了一眼,笑道:“車裡太吵,我沒聽見。”
() 杜斌在他的車上打量幾眼,
調侃道:“你小子可真行啊,
畢業才幾年啊,副處級廠長當著,小汽車也開上了!”
他原本還為自己的副科沾沾自喜,這已經算是同學裡的翹楚了,誰能想到狄思科的升職速度跟坐了火箭似的!
“嘿嘿,車是我媳婦花錢買的。”狄思科描述了自家廠長差點被抓走的經過,“這樣的副廠長,你要是樂意當,咱倆可以換換。我願意進你們這樣的大衙門坐辦公室!”
杜斌雖然羨慕他的升職速度,卻不敢去那種工廠當二把手。
風險太高了。
狄思科看一眼手表問:“啥時候能出發啊?我都餓了!”
“嗐,今天不成了,領導臨時給分派了任務,我得留在單位加班。剛才想打你傳呼通知你的……”
狄思科理解地點頭:“那你先忙工作吧,順便幫我打聽一下市裡那個‘清理三角債領導小組’的情況。”
“你要乾嘛啊?”
“我記得在報紙上看過報道,去年市裡成立了這個領導小組,為了清理三角債,拿出了一筆啟動資金。我想打聽一下,這筆啟動資金要怎麼申請,最好能給日化廠也申請一筆錢!”
狄思科在市政府沒啥人脈,就隻能讓杜斌幫忙打聽打聽。
“那筆錢啊,你還是彆惦記了!”杜斌搖頭說,“市裡主要幫機電、冶金、建材這類企業清欠。”
“這咋還厚此薄彼呢,其他行業就是撿來的孩子啊?”
“也不是,輕紡家電什麼的,那屬於生產消費資料,拖欠的情況太複雜了。萬一這邊出啟動資金幫你們還了欠款,隔一段時間又出現了新的積壓產品,那不是白清理嘛!”
市裡要搞試點,總要有成效才行。
“而且很多企業都拿著這筆錢亂搞,根本就不是用來還三角債的。”
狄思科保證道:“我們可以在銀行設立一個清欠賬戶,專門用來處理三角債。你幫我打聽一下申請條件,管他批不批呢,先試試嘛!”
“那行,我找人問問,你等我消息吧!”
*
晚飯沒吃成,狄思科可以開車提前回家了。
到家的時候,二哥在前院兒給幾個孩子洗衣服呢。
狄思科打趣道:“不去托兒所接嘟嘟,小心她給你告狀啊!”
“今天不用接,跟著你家於經理去於家串門了!”
“那她今天沒去托兒所啊?”狄思科不到七點就出門上班,還真不知道孩子們的情況。
“沒有,三個孩子在於家呆了一天。我家嘟嘟已經樂不思蜀,不想回家了。”
狄思科餓得肚子咕咕叫,從二哥帶來的副食袋子裡挑了一隻豬蹄。
一邊啃豬蹄一邊問:“哥,你認不認識討債公司的人?”
“認識幾個。怎麼了?誰要討債啊?”二哥搓著衣服問,“公對公還是私人的?”
“公對公。有幾筆款子一直要不回來,我想找專業
人士出麵。”
“我有個朋友開了一家清償服務公司,不過,你也知道我認識的人都有點那什麼,他這個清償公司可能不太正規,都是給私人要債的。你要做公對公的業務,得找公辦討債公司。”
狄思科嚼著豬皮問:“討債公司還有公辦的啊?那你幫我介紹一個唄!”
兄弟倆正說著話,院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於童帶著三個孩子和兩個保姆呼啦啦走了進來。
小阿姨的手裡還提著一個鳥籠子。
“這籠子裡不會真的有鳥吧?”狄思科提起布料的一角,果然看見裡麵有一隻八哥。
“確實有鳥。”於童生氣道,“這倆孩子瞧著八哥稀罕,非要把八哥帶回來。我爺爺那麼寶貝他的八哥,居然愣是同意了!”
“嘿,這老爺子。”狄思科也不知能說啥。
於童狠狠心說:“我看這樣下去不行,得把他倆送到托兒所去,跟嘟嘟做個伴!”
狄思科問閨女和兒子:“你們想跟姐姐一起上學嗎?”
兩個無知小兒連連點頭,他倆現在就是姐姐的跟屁蟲。
“去托兒所挺好,不過還是再等等吧,等這陣子風聲過去了,再送你們去托兒所上學。”
於童疑惑道:“現在怎麼不能去?”
“你看看他倆,提籠架鳥揉核桃,逗貓攆狗撒酒瘋。紈絝必備技能隻差揉核桃了。”狄思科在閨女的黃毛上揉了揉,“萬一那些討債的人找不到我,反而把這對小紈絝抓去當人質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