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闖進來,把安隅雙手反捆,頭套一罩拖了出去。
安隅在黑暗中驚叫:“憑什麼?我沒畸變!”
一個聲音答道:“基因熵隻是數據,而你具備異能是事實。很遺憾,以目前人類的技術無法誘導你再現異能,大腦建議多做一些研究,但今年……人類已無力再承擔任何風險。”
安隅牙齒打顫:“有風險,就該死嗎?”
“很不幸,在這個時代,是的。”
安隅被車拉出主城,拋在野外雪地。
寒風刺骨,他掙紮著起身,試探地往前挪了半步。
不遠處似乎站著一個人,淡淡的皮革味在雪原上存在感很強。
靴底碾雪聲忽然靠近。
“姓名。”
那個聲音割裂了寒風,冷得讓人瑟縮。
安隅還聽到一種摩擦聲,像皮革在撫摸金屬。
冷硬的槍管猝然抵上額頭。
“姓名。”
寒風頃刻間卷走渾身冷汗,他顫栗道:“安隅……”
槍口頂深了一分。
安隅張開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恐懼覆蓋了全部感知,那把槍仿佛已經將死亡生硬地頂進了他的腦門。
他的胸口開始失控地起伏,一滴淚從頭套裡滾落,在囚服上洇開。
執槍者視線下垂,看了看那個小水圈。
“從哪來?”
“53區……”
“你是怎麼殺死巨螳螂的?”
“我不知道……”
“撒謊。”
保險栓拉響。
“不!”安隅哽咽,“抱歉,不,求您!求求您了……我沒有……沒撒謊。”
頭罩猝然被扯下!
刺眼的雪光斂於麵前黑色的身影,雕塑般矗立於雪地之上,呼嘯的風雪也似難以撼動。
黑眸冷沉,上唇角有一道極淺的疤,是個絕不好惹的硬茬。
如安隅猜想般,他戴著一副皮手套。
“秦知律,處決你的人。”
皮手套一把攥住安隅胸口的繩結,把他拖到麵前,冰冷的槍口卡著下頜,迫使他向後仰頭。
秦知律凝視著那雙驚懼閃爍的金眸。上峰沒說錯,這個未知畸變體的眼睛富有欺騙性,讓人不自覺地想要放鬆警惕。
極強的壓迫下,安隅顧不上淩秋那套話術了,顫栗著問道:“上峰是真的要殺我嗎?”
槍口驀然後退半分。
秦知律視線掃過他頸上硌出的紅痕,“為什麼懷疑?”
安隅哽道:“他們說我的基因熵是零,但我卻沒被螳螂感染,這動搖了人類基因分級的基礎……餌城一定會暴.亂的!要殺我也不該公然拉到外麵來……”
秦知律抬了下眸,“就憑這個?”
“還有……您本可以直接開槍,用不著恐嚇……”他快要喘不上氣來了,“雖、雖然……”
“雖然什麼?”秦知律把他鬆開了點。
“雖然……”聲音輕下來,幾乎要被風吹散,“我確實很害怕。”
安隅低下頭,淚在睫毛上凝了一層薄霜。
萬籟俱寂,隻有雪原上唱誦的風聲。
秦知律很久沒有說話。
安隅在心悸中回憶自己的表現——他不確定有沒有在慌亂中說錯話,但他儘最大努力展示了弱小,按照淩秋的理論,這個人應該會放下戒備,甚至會心軟。
皮手套忽然捏住他的下巴。
這一次,槍口直接撬開牙齒,令人如墜冰窟。
“誘導試驗沒能讓你複現異能,死亡恐嚇也被你看破。看來,我彆無選擇。”
“唔……唔……!!”
灌進嘴裡的槍剝奪了辯解的機會,死神在敲門,安隅終於絕望地閉上了眼。
風聲消弭,全世界隻剩沉重的心跳和皮革摩挲扳機的動靜。
然而,雪原上遲遲未有槍響。
安隅忽然被拎開,跌坐在地乾嘔不止。
秦知律掏出終端,“我是秦知律,幫我轉接頂峰。”
頂峰,據說是黑塔的最高決策者。黑塔的任何人都是上峰,但頂峰隻有一位。
“嗯,還沒殺。”
“不殺了。”
安隅猝然仰起頭,風雪入眼,他在朦朧中仰視著那道身影。
“理由?”秦知律一頓,“對一切關乎畸變的生死審判,我有一票否決權,忘了?”
“確實從沒用過,但所幸,我還記得。”
這個人的權勢超過了安隅的認知,但安隅聽懂了一件事——是他赦免了自己。
金眸蓄起一點光。
“螳螂的死確實蹊蹺,連渣子都不剩,死無對證。”秦知律忽然瞟他一眼,“放心,有任何異常,我會讓他死得比那隻畸種更乾淨。”
“……”
光又散了。
通訊掛斷。秦知律朝他看過來,“處決暫緩。從今天起,我代表尖塔臨時監管你。”
安隅怔住,“您……能保住我?”
秦知律簡潔道:“能。”
安隅仿佛靜止了,金眸閃爍,猩紅的眼眶像隻努力討好的小兔子。
秦知律自高處瞥向他,“叫長官。”
“長……官。”安隅對這個詞有些陌生,又練習了一遍,“長官。”
“還算聽話。”
一張漆黑的卡片扔進安隅懷裡,卡麵右下角刻著一行小字:【秦知律 ·秩序尖塔199層通行】。
淩秋科普過神秘的“秩序尖塔”。絕大多數人類畸變後會意誌淪喪,但也有極個彆的守住了人性,這群有著畸變異能又恪守人類信仰的家夥組成了“守序者”,住在尖塔。
當今世界,畸變生物隻是小問題,真正的麻煩是一群“超畸體”,那些東西在畸變中獲得了更詭譎的異能,有些甚至會引起小範圍的時空錯亂,軍部處理不了,就被尖塔攬了去。
秦知律打斷他的沉思,“餌城出現了新的時空失序區,準備出任務。”
安隅警覺,“現在?”
“你隻有這一次任務的機會,需要向我證明你的價值和可控性。”秦知律稍頓,“隻要能做到,你就可以自由離開,宿舍也不是問題,除此之外,還有一筆報酬。”
“錢?”正想著推脫的安隅頓了一下,“多少錢?”
“取決於貢獻度,基礎報酬隻有兩萬,但應該也夠你在餌城活上一整年了。”
金眸忽然一沉。
秦知律補充道:“當然,我說的是保障基本溫飽。”
安隅有些魔怔地看著他——開什麼玩笑,兩萬塊可以買四萬條粗麵包,足夠吃到自然死亡。
無異於給他的小命上了一條堅固的保險。
金眸裡燃起一簇小小的貪婪,又很快被壓了下去。
“失序區在哪兒?”
“53區。”
安隅一怔,“哪裡?”
秦知律語氣微沉,“在你離開後不久,53區全城失聯。”
*
秩序尖塔佇立在主城牆外,像一把劃破蒼穹的利劍,在高空中反射著冷光。
大廳中央有座男人的雕像,底座銘刻著幾行小字,安隅來不及細看,就跟著秦知律進了一座透明電梯。
電梯自塔底向上攀升,把他赤.裸地暴露給途經的每一個守序者。他就像一頭群狼環伺的獵物,雖然貧民窟裡的醃臢玩意也總不懷好意地衝他笑,但和這些人的眼神相比堪稱友愛。
“理論上,人類長久接觸守序者會畸變,但你似乎對畸變有天然的抵抗力。”秦知律停頓了下,“暫時不要把你的異常透露出去,這裡的人不太友好。”
安隅立即問,“這裡的生存規則是什麼?”
“硬規則沒有,但生存技巧很多。”秦知律語氣自然,“核心是,讓他們怕你,最好能崇拜你。”
“……”
有點天方夜譚了。
雖然淩秋說過抱大腿要有度,太不要臉可能引起反效果,但人一旦走上不要臉這條路,就很難再回頭。
安隅輕聲問,“您可以先保護我一陣子嗎?”
秦知律轉過身,“多久?”
電梯外,一個眼神陰騭的男人死死瞪著安隅,青黑的血管在皮膚下鼓動。
電梯升上去時,他大臂的肌肉已經膨脹到三倍大。
安隅收回視線,“直到我弄明白我的異能,行嗎?”
秦知律不置可否,“先證明你的價值。”
199層接近塔頂,隻有兩個房間。
秦知律推開一扇門,“你住這間,外傷醫生很快就到。”
安隅沒顧上回應,他一進門就呆呆地看向餐桌。
桌上擺著假花,洋溢著對賤民而言大可不必的情調,假花旁——餐籃裡丟著三條粗麥麵包……三整條!
這麼完整的麵包已經在貧民窟絕跡很久了!安隅在心裡咆哮。淩秋說,得和管低保物資的資源長睡覺才能拿到。睡覺是他的拿手好活,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請教如何邀請資源長,淩秋就去主城了。
通訊鈴響,秦知律拿著終端離開。安隅立即關門,把一條麵包捧在鼻子底下聞了幾個來回,終歸沒忍住掰下個小角撚進嘴裡,一直咀嚼到它徹底消失。
澱粉的甜味讓他心中升起一股久違的安全感,撫愈了這兩天反複瀕死的恐懼。
“有傷員嗎!”門突然被拍響,“什麼情況,律帶人上了199層?!開門!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