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全城再次陷入黑暗。
北方集裝箱幾百米外就是那條肮臟的城市運河,橋洞隧道裡,安隅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咬著麵包。
這已經是他吃掉的第六條了,連續的戰鬥把人掏空,他從沒這麼餓過。
終端顯示,生存值90%。
藤蔓從安隅身上收回,祝萄長籲一口氣,“我儘力了,其餘的生理虧損來自疲勞,隻能祈禱任務趕緊結束,回去起碼睡上12個小時。”
“謝謝。”安隅邊嚼邊觀察著身上已近愈合的外傷,盤算著回去後睡上一個月。
比利發送完全城廣播,感慨道:“出來前沒想到會這麼艱難啊。”
“上峰還要我們棄城。”祝萄擺弄著從自己身上扯下的一片葡萄葉,“還好律拒絕了,不然真不知道以後要怎麼回憶這次任務。”
安隅聞言看向裡麵。
秦知律坐在隧道深處,長腿一屈一伸,一身黑衣隱沒在黑暗裡。
進來橋洞後,他就獨自去了裡麵。
長官似乎有些低落,安隅心想,雖然他不太可能正確感知彆人的情緒,但——
他戳開記錄儀拍攝下的影像。
長官確實很不對勁。
不久前,集裝箱外上演了一場血腥的站樁射擊。
由於畸潮太龐大,他們本應迅速脫身,等增援到來一起行動。但畫麵中,秦知律高立於斷裂的石牆,手.槍換上專殺畸種的熱能子彈,一槍接一槍,將洶湧而來的畸種成排擊斃。
那些遺漏的,就交給安隅衝進畸潮補刀。
安隅恐懼開槍,因此補刀的方式是用重狙砸爆那些臟東西的腦袋,純純的體力活。
祝萄喊了幾次要撤,可秦知律充耳不聞。那對黑眸沉得可怕,安隅早就力竭了,但回頭好幾次卻都沒敢開口。
一直撐到秦知律的儲彈終於打儘。
回來後他就獨自進了隧道深處。
安隅拉住探身過來拿麵包的祝萄,輕聲問:“是因為棄城的指令嗎?”
祝萄往裡麵看了一眼,笑笑,“應該不是吧。”
他對著有小臂長的粗麵包不知如何下手,索性掰開一半分給安隅,“當年95區,一個請求殺死兩百八十萬人,律有一顆很大的心臟。”
安隅抱膝想了想,“長官是個善良的人。”
“唔?”祝萄眨眨眼,“彆人第一次聽說都嚇死了,他可是按下那個按鈕的魔鬼。”
“淩秋說,判斷一個人的善良,要看他願意為其他人承擔多少。”安隅輕聲道:“兩百八十萬人,那個按鈕很沉重。”
祝萄看著他的眼神忽然變了。
安隅平靜詢問,“怎麼了?”
“沒。”祝萄搖搖頭。他想起大腦評價安隅人性淡漠,像一頭小獸。可小獸如此單純,一眼就能看清人。
“律一直在承擔,替所有人承擔。”他說道:“秩序是他的底線,遠遠淩駕於情感。”
粗麥仁在嘴裡咀嚼很久才能嚼爛,祝萄嚼得腮幫子發酸,實在難以理解安隅對這玩意的癡迷。
他含著麵包小聲道:“律隻是弱點發作了。”
安隅迷茫,“長官有弱點?”
“律的異能確實強大得不講道理,但也很受限。他是一個信仰秩序至死的人,太頻繁地攝取畸種基因會讓他陷入嗜殺和負麵情緒中,大腦評估為某種自我厭棄。”祝萄嘀咕道:“不過他能打理好自己,畢竟是所有人的仰仗嘛,放他自己安靜一會兒就好了。”
“哦……”安隅點頭。
祝萄壓低聲,“但是,如果他發作得很嚴重,把自己徹底關起來,就千萬彆湊上去。”
安隅嚇了一跳,“湊上去會發生什麼?”
祝萄神色少見地凝重,“還活著的人,沒人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
橋洞裡安靜了一瞬,安隅點頭,用力咬了一口麵包。
祝萄忽然笑,“所以你的異能到底是什麼?和兔子安很接近嗎?”
“……”
安隅臉色一下子有些難看。
祝萄繼續逗他,“黑塔發你的那個番看了嗎,好看嗎?”
安隅更鬱悶了,“還好吧。”
進入橋洞不久,他就收到了黑塔傳來的《超畸幼兒園》番劇片段。主角是,兔子安。
那是一個頂著兔頭、穿著人類服裝蹦蹦跳跳的卡通形象,生理年齡隻有六歲,支棱著兩隻長長的耳朵,走起路來屁股後頭還抖著一小團雪白的圓尾。
由於看起來天真溫順,人類把它收養進超畸幼兒園,殊不知它會在夜裡偷偷潛入居民區吃人,在被警察追捕時,它瞪著一雙通紅如血的眼睛跑得飛快,開車也追不上——但,絕對、絕對算不上“瞬移”。
以及它發動大招“引爆”的方式是——丟炸彈。
可愛的圓尾就是炸彈,揪下來,丟出去,梆!屁股後頭會再出現一顆,取之不儘,簡直逆天。
黑塔附言隻有簡潔的三個字——很幽默。
安隅看完後消沉了足足半小時,連麵包都食不知味。
祝萄又一次捂住了肚子,“你太可愛了,天啊,這麼艱難的處境,我竟然和比利抱頭笑了十分鐘。”
“不要再笑了……求求您了。”安隅無力道。
他從沒看過動漫,更不用說逛社交媒體——低保戶連手機都沒有,第一次擁有電子設備就是這台終端。
比利衝他擠眉弄眼,“據說最新一集中,人類已經抓住了兔子安。你害怕嗎?”
安隅不想和他說話。
淩秋曾說,人與人的悲喜並不相通,這句話在此時得到了充分印證。比利和祝萄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卻煎熬得坐立不安。
兔子安是虛構的,那他到底是什麼?
迄今為止,他基因熵仍然為零,對自己的異能一知半解——他擔心地看向隧道深處——秦知律還會相信他“可控”嗎?
“安隅。”深處的秦知律忽然開口,“過來。”
安隅後背一緊,起身慢吞吞地向深處走去。
比利和祝萄的玩笑聲在身後逐漸模糊,直到四下隻剩滴答水聲。他站在秦知律麵前,不安道:“長官。”
“嗯。”
他在等著秦知律審問,但秦知律隻是安靜地注視著他,那道視線一如既往難捉摸。
但,似乎比往日少了些壓迫。
安隅想,他應該沒有感知錯,長官確實在低落。
這或許是一個取悅他的好機會。
他下意識掏出剩的半截麵包,剛遞過去,手又頓在空中。
其實秦知律應該不愛吃粗麵包,每次都會把自己那份讓給他吃。擺渡車上的女人也說過,主城夥食很好,看不上這些窮人食品。
安隅正要縮回手,秦知律把麵包接了,咬了一口,咀嚼很久才咽下去。
“比想象中好吃。”他淡淡開口,“彆亂跑,在這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