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裡始終有迅猛而清晰的吞咽聲。
安隅大口大口咬著手裡的奶油蛋糕, 綿軟的蛋糕體完全不需咀嚼,在奶油的包裹下順著喉嚨絲滑地遊下去。
秦知律道:“蔣梟說你的力量增長很快。”
安隅猛地一噎。
——蔣梟是他的體訓老師,秦知律選的人, 並且沒有提前告知他。
原本打算敷衍了事的安隅在走進健身房的瞬間差點爆炸。
安隅回憶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種種, 嚴謹道:“他是變態。”
他現在終於理解了什麼是奮鬥批——這位超級大畸種教練完全意識不到他隻是一個脆弱的人類, 每天死命給他加杠片,更恐怖的是, 在他快要被杠鈴壓死時,蔣梟在他耳邊說道:“您纖細的肢體繃起肌肉時實在太讓人讚歎了。”
安隅被他變態到失語, 捱著肌肉炸裂的酸痛,麵無表情地繼續做動作。
不料蔣梟眼神更瘋狂了,“您麵色慘白的樣子讓我想到降臨日, 那真是終生難忘的畫麵。”
安隅咬緊牙關道:“可以閉嘴嗎?”
此話一出,那雙紅眸幾近顫栗。
蔣梟呼吸急促,“您真是……”
安隅扶額,“長官, 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您給我換個教練吧。”
秦知律淡聲道:“錯在哪裡?”
守序者開會那天,安隅把章魚哄睡玩偶掛到了商城回收站。
他沒想到的是,回收站僅對買主開放,係統直接把9099積分打回了秦知律賬上。
——那是秦知律出任務的前夜,安隅正在練習祝萄教他的長官出外勤前要說的吉祥話,秦知律就拎著那隻章魚敲開了他的門。
不堪回憶。
安隅眼神渙散,“祝萄說,一旦收下彆人的心意,就是向對方承諾會好好珍藏。因此,把禮物轉送、退掉, 都是不禮貌的行為。”
“嗯。”
安隅仰頭對著麵包店的天花板放空,“我很抱歉,淩秋沒教過我這個。”
秦知律語氣很平,“那你打算如何補救?”
安隅按照祝萄教他的,“我準備親手為您烤一個麵包,等您任務回來後就能吃到,可以嗎?”
秦知律未置可否,但冷淡的語氣似乎終於緩和了一點,“新店開張,生意怎麼樣?”
安隅沉默了一會。
“第一天賣了五萬塊。”他頓了下,“一共也隻賣了五萬塊。”
空蕩蕩的店裡隻有他和許雙雙兩個人。
許雙雙已經破罐破摔了,躺在椅子裡敷麵膜玩手機。
開店當天的生意其實還不錯,老字號本來就有不少關注,許雙雙發在社媒上的一條“廢土風麵包”小火了一波,幾款麵包都早早售罄。
但緊接著,競爭對手們和便利店蛋糕一致打出了“主城特供”標語,安隅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店裡生意就涼了下來。今天從早到現在,無人上門。
“我正在試吃彆家的麵包。”安隅又拿起一塊酥脆的拿破侖,“主城人果真離不開奶油嗎?”
秦知律思忖道:“黃油、奶油、乳酪,這些東西隻在主城供給。人們需要有東西時刻提醒自己是主城人,並非平白無故地承受高壓,而是有最優渥的資源作為交換。”
安隅搞不懂主城人。
他掛斷電話,在網上查了一下,現在全世界隻有黃氏集團做這些工藝複雜的乳製品,老板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不僅家族資產雄厚,還極富聲望,每年都會撥出巨款來賑濟餌城和資助大腦科研。
那句統一的“主城特供”標語就是黃氏提出的,因為是原料供應商,所以迅速覆蓋了全城所有甜品店。
許雙雙放下手機,“你知道咱們就像什麼嗎?”
安隅毫無生氣道:“什麼?”
“妄圖撼動巨龍的泥鰍。剛從土裡冒個頭,以為能被世界溫柔擁抱,結果被巨龍一爪子踩回了泥裡。”許雙雙隨手抓了一條角落招牌麵包,掃碼支付,“反正沒生意,我申請休假天,可以不?”
雖然嘴上吐槽,但許雙雙是現在唯一的“顧客”了。
安隅歎氣,“休吧。休多少天都行。”
許雙雙笑眯眯地對他雙手合十,“謝謝老板。”
*
嚴希來接安隅回尖塔時,安隅正小心翼翼地把攪拌好的波蘭酵種送進冷藏室。
嚴希驚訝道:“律還要好幾天才回來,你現在就開始做了嗎?”
“麥蒂說波蘭種發酵是一門學問,可能會失敗幾次。”
安隅說著,用終端設了一個16小時鬨鐘。
退出時,他不小心瞟到自己空蕩蕩的賬戶,忍不住歎氣。
5500萬拿給許雙雙投資後,他又有窮人憂慮了,憂慮到時不時點開“任務征召大廳”掃兩眼——雖然不想拿命賺錢,但看著那些懸賞積分也能解解眼饞。
最近風雪不斷,征召大廳裡的任務發領節奏極快,新任務基本不會停留超過兩小時,隻有一條任務像釘子戶似的杵在那裡不動——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以84區為中心,22座餌城共彙報了上千起人口失蹤。經無人機初步排查,那些餌城隻斷斷續續地出現過極微弱的異常頻率,但並沒有探測到畸變生物。這種現象在穹頂以外的世界就像刮風下雨一樣普遍,很難和人口失蹤建立聯係。上峰本不打算管,但84區的錦鯉神教最近在社媒上很火,這些案件終於還是被輿論頂到了風口浪尖。
在係統裡,這個任務被定位為【搜救】和【治療】。厲害的守序者沒人願意接這種臟活累活,倒是有幾個常年空窗的情報係躍躍欲試,但最終也都因為無奶媽入隊而自動解散。
安隅刷了一會兒征召大廳,“對了,長官是一個人出任務嗎?”
根據他的觀察,係統從沒派發過單人任務。
嚴希笑笑,“也不算任務,算幫忙吧。”
“幫忙?”
嚴希略作猶豫,“應該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尖塔現在有五位長官,除了律之外,都是近幾年出現的高天賦畸變者。但實際上高層應該有九位,有四個和律一樣的初代畸變者在尖塔成立之初便離開了。他們和上峰的關係很差,每當麵臨應付不過來的畸種入侵,隻會向律求助,律從不動用尖塔資源,都是獨自前往的。”
安隅對這些曆史一無所知,問道:“他們在哪裡?”
“人類基因分級製度剛提出時,受到了他們的強烈抵製,他們帶著一批畸變者和不甘被分到餌城的普通人獨立出去,在北麵建立了‘平等區’。沒有科技庇護,平等區麵臨更殘酷的畸種襲擊,十年來,兩位初代已經在抵抗中死亡,一位因病離世,隻剩下一位,叫彌斯。”
“初代……”安隅想了想,“長官是什麼時候畸變的?”
“胎兒時。”
嚴希道:“你應該知道,大災厄始於26年前——2122年,尤格雪原突發異常頻率波動,全世界降下特級風雪,第一批畸變者由此而生。當時律隻是腹中胎兒,他的母親是位作家,和一位做科學考察的朋友在尤格雪原采風,直接暴露。由於她沒有出現畸變特征,上麵允許她正常分娩,律出生後就被列入首批基因熵測試的名單。那場測試送檢普通人和畸變者共一萬人,律是唯一極度離群樣本,雖然隻有1歲,但已經突破百萬上限,因此被認為是初代高天賦者之一。其他幾個初代長官都比他年長二十歲,在和上麵鬨掰之前,也算看著他長大。”
安隅問道:“那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2138年,也就是律十六歲那年。”嚴希歎氣,“大災難後,世界消停了很久,久到人們以為那是一起不會重演的宇宙偶然事件。沒想到八年後,各地又陸續出現了異常風雪,起初隻引起小規模基因變異,但又過八年,律十六歲時,第二場世界級風雪降臨,大批正常人突然畸變,世上開始出現了超畸體。人類在那一年提出基因分級,五名初代高層,隻有律選擇了接受。”
“2138年……”安隅突然想起秦知律發表的那條“等待”,就是在那一年。
嚴希笑笑,“你不知道這些也正常,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才幾歲?八歲?”
安隅“嗯”了聲,“剛從孤兒院轉進53區。”
“很少有小孩子在高畸變風險孤兒院被觀察那麼久。”嚴希感慨道:“社會資源有限,一般觀察半年就會放掉。”
安隅說,“因為他們認為嗜睡是一種異常。”
“被懷疑有異常,難道不該永久觀察嗎?”
“因為那年我嗜睡的時間突然大幅縮短,他們又覺得可能隻是個疑難雜症。”安隅輕聲道:“八歲之後,我的昏睡時間突然縮短到一兩周,最長也就一個月。”
嚴希差點噴了,“那你八歲之前要睡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