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畸體非常了解他,不僅洞察了能殺死他的方法,甚至還能瞬間看穿他借用小空間來脫身。所以它也一定很了解秦知律,在某些方麵上,很可能比任何人都了解秦知律。
——比如,當年95區的秦知律。
仿佛應驗般地,那些工人們臉上同時露出了得逞般的詭笑,緊接著,看似正常的人體迅速發生變化,在那些肢體上長出了各種枝蔓、猙獰的爪蹼和牙齒,但生物畸變隻是很小一部分,更多人開始龜裂,一塊一塊掉落的皮膚如同石土,有人頭發全變成了電線狀,有的身體憑空縱向開裂出十幾道溝壑,像扇子一樣拉伸開,溝壑間隻有一層詭異的肉筋聯結,還有人整一隻手臂都凝固上了礦車的鏟子……他們瘋狂地抓起那些可能藏匿著安隅的物品,一步步朝秦知律逼近。@
黑塔裡安靜了幾秒鐘。沒人知道這些家夥要乾什麼,這些尋死般的舉動讓所有人都摸不清頭腦。
但秦知律知道。
安隅在此刻也終於猜到了。他猛地站起身,傷口撕裂,鮮血又一次泅濕繃帶,可卻渾然不覺。
“如果這就是你的目的。”秦知律低聲道,倏然抬眸看向那群東西,"和你95區的前輩比起來,太小兒科了。"
話音落,成百上千的觸手翻湧而起,他毫不猶豫地用觸手撕爛那些人的胸膛,扯斷他們的脖子,將他們的胸椎抽打碎裂,而那些家夥絲毫不躲,在死亡從天而降時,他們饜足地仰起頭,抽打下來的觸手尖在那些含笑的眼眸中綻放。有人率先用刀剖開了自己的胸膛,雙手向兩邊扯開胸壁,迎接觸手的刺入。
隻數秒間,濃鬱的血腥便籠罩了這塊雪地,擁擠的工廠逐漸被清肅,可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軀體卻仿佛還在抽動,觸手翻卷彈動,卻好像怎麼也彈不開臟汙。
黑塔逐漸意識到不對。
“發生了什麼,那些東西死之前扒住了律嗎?”"不可能,一定可以清乾淨的,他……""等等,鏡頭拉近一點!"
鏡頭拉近,那些死去的家夥已經安靜地散落在雪地上,早就不動了。
他們死得乾乾淨淨,但秦知律每一根觸手的尖端卻仍然有東西在鼓動,一根最細的觸手上突兀地爬上了石膏狀的紋路,很快,旁邊的一根上凝出了金屬。
秦知律終於開口了。
“95區曆史正在重演。"他凝視著無人機鏡頭道:“生物基因型畸變感染我,我可以自主表達。但非生物畸變體感染我,我就很難有自主權。抱歉,當年我比黑塔更相信我自己,所以沒有彙報這個潛在風險。"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下,頻道裡一片死寂。
安隅怔然地看著那些觸手上逐漸生長出千奇百怪的融合特征,那些特征向上蔓延,儘管秦知律努力遏製,但它們仍緩緩向根部生長。
但長官此刻依舊很平和,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好似比往日更平淡了。仿佛無所在意,也無所忌憚。
工廠如地獄,剩下的人越來越少,秦知律用乾淨的觸手繼續肅清著那些臟東西。於萬籟俱寂中,世界似乎隻剩下了風聲和他的殺戮聲。仿佛有一聲槍響混在其中,但很快便被淹沒。
鏡頭突然閃了一下,安隅錯覺剩下的人中莫名少了一個,但他不確定,因為大半鏡頭裡都是瘋狂揮舞的觸手,嚴重阻礙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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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最後一個站著的家夥倒下。
秦知律身上一大半的觸手都發生了感染,他站在原地停頓片刻,而後彆過頭凝視著風雪,像是出了神。
頻道裡依舊寂靜,卻混合著許多道錯亂的呼吸聲。
儘管黑塔的人前所未有地安靜,但他們的恐慌已跨越千萬裡傳遞到眼前——他們在畏懼感染後的秦知律。
安隅終於率先開了口,“長官,感染了要怎麼辦呢。”低低的一句問話,和他平時問詢長官晚飯想吃什麼一樣平淡,卻叫回了秦知律的思緒。
秦知律回過神抬手摸了摸耳機,似是輕笑了下, “幸運的是,這些低等級的混亂玩意在我身上生長的速度很慢,它們不是靠基因複製的,所以反而好處理。"
話音剛落,清脆的彈匣替換聲響起。
安隅的第一想法是——長官果然還留著子彈。
但他很快就感到心臟抽痛了一瞬,秦知律剛才射擊那些人時用的還是普通子彈,此刻卻換上了當量最大的熱能子彈。
他麵無表情地將槍口朝向了自己最粗壯的一根觸手。
"彆……"
"律!"
上峰們還來不及阻止,砰然的爆裂聲中,那根漆黑的觸手應聲斷裂,血液和皮膚在空中爆裂,連帶著被感染的部分一起潑灑在地。
風霜突然大作,仿佛卷挾著怒氣,瘋狂地嚎叫,但那阻止不了秦知律——他完全不知道疼,槍聲很快便連成了片,他上身高旋於空中,垂眸近乎冷漠地看著自己被染臟的觸手,一槍一根,毫不猶豫。
安隅靜靜地聽著,數著數——原來槍聲不僅會讓人恐懼,還會讓人心痛。
槍響了一輪又一輪,秦知律換彈匣的動作也越來越緩慢,最後一個彈匣替換上去時,他仿佛才忽然想起了什麼,抬眸又向無人機的鏡頭看過來。
在那一瞬,安隅錯覺長官在與他對視。
下一秒,一聲震天的槍響,安隅捧著終端,驚愕地看著屏幕上錯亂的雪花信號。私人頻道裡傳來秦知律一聲歎息。“彆看了。”他說。
但或許他太累了,忘記了還要關頻道。
那聲歎息落下後,安隅秉著呼吸,又足足數了33聲槍響。
而後他聽到熟悉的摩擦聲,大概是秦知律如往常一樣正緩緩收起觸手。片刻後,頻道裡響起一聲又一聲沉重緩慢的腳步,秦知律似乎拖著腳在雪地上緩行,鞋底踩過那些掉落在地的小物件,徑直向前走去。
"不在地上,大概被諾伯特從胸口摘下,藏在了懷裡。”他低聲喃喃自語道:"還要感謝她的提示,省了不少時間。"
頻道裡,上峰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問道:“誰的提示?”
"沒有看見麼。”秦知律的聲音輕得像要混進風中,"西耶那混在那群人裡,這些家夥都是我殺的,但諾伯特不是,諾伯特死於幾秒鐘前那聲槍響,西耶那殺了他之後就跑掉了。"
"西耶那?"
上峰立刻道:“回調戰鬥錄像!”
安隅也愣了一會兒,記憶如同倒帶般,剛才看過的無數畫麵迅速閃回,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
人群中似乎確實閃過一個有著深灰色大波浪長發的女人,也穿著工裝拿著斧子。那時他全心都在秦知律身上,忘了在意這裡怎麼會出現一個女人。
上峰問道: "她怎麼可能在監控下就那麼跑了?"
"拉近鏡頭,慢放一下。如果我眼沒花,西耶那好像覺醒了一個會令你們很驚喜的能力……嗯,也或許是驚嚇。"
秦知律喃喃地說著,私人頻道裡響起布料摩擦聲,他好像慢吞吞地蹲下了。
片刻後,安隅所處的空間忽然又開始波動,但這次波動的幅度不大,很快便安穩下來。他好像被輕柔地捧在了手心裡。
“諾伯特竟然沒有把你丟出去。"頻道裡,秦知律低聲說著,"也許他殘存了一點忠誠,也許,他隻是不想自己女兒的照片被砍碎。"
呼嘯的風霜幾乎要把秦知律的黑衣都染白了。
他把那枚小小的胸針捧到眼前,抽掉小女孩的相片丟在諾伯特屍體的胸口,而後就那樣定定地凝視著胸針。
安隅此時已經可以出去了。但不知為何,他卻屏住了呼吸,感到有些緊張。@
他看不到外麵發生了什麼,隻能聽到頻道裡長官弱而長的呼吸聲,一聲又一聲,明明一直在他耳邊,卻好像離他越來越近。
上峰開啟無人機的備用鏡頭,終於重新找回了監控畫麵。他們遲疑道:"律,你傷得太重了,你快點……"
話音夏然而止。
秦知律單膝跪在血染的雪地中間,垂下眼,輕吻了那枚胸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