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城被漆黑的烏雲籠罩,天昏地暗,人類最牢固的堡壘如塵埃般脆弱微小,仿佛瞬息間就會被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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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已將整座城市淹了,凶殘地撲向那些正向主城靠攏的畸種,好在穹頂還在運作,畸潮似乎隱約察覺到了附近有東西,但還在嘶吼著張牙舞爪地尋覓。它們將視線投向穹頂之外的尖塔,但卻礙於那裡強大的畸變者能量波動而猶豫不前。
但人類主城,已成困獸。
安隅關掉視頻,死死按住了太陽穴。
其實不需要黑塔發來這段錄像,狂暴的風雪和深重的疲倦感都在告訴他,世界正向無儘混亂飛速傾倒。典說的沒錯,他作為“秩序體”一直在抵抗,隻是他自己之前沒有意識到。
聽完安隅對14區的彙報,頂峰的語氣很平靜。
“14區可以不要,烏鴉的精神詛咒即便蔓延,也隻能先由它去。角落,你要儘快回來。”
安隅張了張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切如常:“怎麼了?”
“戰報中的混沌紅光,已經可以被人類肉眼觀測到。波動的紅光散滿天際,穿越穹頂,全部湧向大腦白塔,湧向秦知律。
“律的精神力已經在30很久了,那個數字頻繁閃動,雖然目前仍在苦苦維持,但我們嘗試和他溝通,他已經不作回應。我們都知道,他一隻腳已經踩下深淵。
“不要忘記你和我最後的協商——人類放任秦知律的一切,但如果他成為貨真價實的威脅,你必須幫人類化解危機。”
安隅捏著終端,手指的骨節逐漸繃緊聳立。
“好,我知道了。”他的聲音裡卻沒有絲毫的情感,“但我已經在14區,解決掉這裡的麻煩,很快就回去。”
掛斷通訊,安隅卻久久沒有收起終端。
小章魚人彈了一條消息。
-你好像有心事。
安隅緩慢地打字。
-黑塔的人說,長官已經喪失了溝通能力。我還沒來得及和他再說幾句話。
淩秋說,人類的情感劇烈而易逝,所以對重要的人,要不怕麻煩地反複告訴他,他很重要。這樣天長地久,他才不會忘記。
安隅想,這段時間太匆忙,雪原表白之後,他還沒來得及再和長官說一次愛他。
小章魚人在屏幕上皺起眉,敲了幾下鍵盤後搖頭。
-他似乎沒有喪失溝通能力。
-21說,他正在和他閒聊。
安隅愣了下。
-聊什麼?
-他在給21介紹角落麵包店。他的輸入確實比以前慢了很多,但一直在輸入。
安隅輕輕抿起唇,許久後,叮囑716暫時不要去找21,讓21陪伴長官一會兒,然後收起了終端。
他抬起頭,向前一步,踩在溝壑邊緣,向下瞥去。
身後是14區曠野,14區是麵積
最大的餌城,不僅在餌城中心收納著上百萬的居民,四周還是人類目前賴以生存的最大的耕種田。可如今,耕田一夜間荒敗,稻穀儘落,田野後的這座高山從中間被劈裂開,漆黑的溝壑中,盤旋著數不儘的黑鴉。
詭異的眼睛遍布烏鴉的脊骨和雙翅,伴隨著鴉群振翅而錯落地開合。無儘詭眼,自峽穀深淵中凝視蒼穹。
黑夜降臨,溫和的誦讀聲卻忽然從峽穀中響起,仿佛梵音回蕩在14區。鴉群們安靜地在空中飛翔盤桓,彙成一道滔天的黑色旋渦,旋渦從峽穀深處逐漸來到陸地上,愈發壯大。
耳機裡,居民區奮戰的搏微微氣喘著道:“又開始了,人們開始主動走向死亡。”
安隅向前一步,透過漆黑的鴉群旋渦,看見了旋渦中間帶著笑意的詩人。
眼和在主城第一次相見時沒什麼兩樣,依舊穿著優雅華麗的襯衫,他丟掉了輪椅,纖細修長的身影矗立在萬眼凝視之處,笑意溫柔,有種與生俱來的蠱惑力。
安隅抱在懷裡的書輕顫了一下。
【祂曾剝奪低維生物的理智獲得獻祭,然後才有全知。眼繼承了這一部分,所以他一直有種讓人沉迷的魅力,人們會不自覺地為他瘋狂。】
輕靈優雅的祝禱聲和漫天烏鴉的呱呱嘶叫融彙在一起,安隅眉頭逐漸緊蹙,煩躁地屈了屈手指。
他聽到□□聲,從山穀溝壑底端傳來。
——那些自取滅亡的人類被烏鴉拋入穀底,啄去雙眼,在地上蠕動爬行,直到長出烏黑的翅膀,變成烏鴉重新卷入旋渦。詩人抬頭仰望環繞著他的新朋友,溫柔地為它們唱誦,那些詭異的眼球中逐漸生長出黑線,融彙入詩人的背,通天的黑暗壓下來,隻有他血紅的眼愈發光亮。
過了不知多久,祝禱聲停了,旋渦還在徘徊,無儘的黑線收束在詩人身後,他微笑著穿越旋渦,朝安隅走來。
走到安隅身前,詩人扯碎了襯衫,背轉過身。
他的背上,自後頸延伸至腰眼,縱向生長著一隻詭紅的眼睛,空洞而直勾勾地盯著安隅。
那是詹雪的眼睛。
鴉風卷著詩人已經很長的頭發淩亂飛舞,拂過那隻詭紅的眼,詩人轉回身對安隅溫聲道:“好久不見,安隅。還有典,你比我想象中來得快一些。”
安隅凝視著他,“你在祝禱什麼?”
黑色旋渦緩緩散開,群鴉在詩人背後紛飛,被他背後之眼生長出的黑線牽係著。他攤開一本從教堂中拿出來的舊手劄,說道:“我祝禱這世界走向萬物融合,蒼穹崩塌,海洋蠟封,沼澤吞噬一切,大地裂入深淵。這是我能拯救這個世界唯一的方式。”
安隅皺眉,“這不是祝禱,是詛咒。”
“我一直能看到些東西,你剛到來時,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生機,我引導著你覺醒能力,一步一步走向強大,我以為我能利用你來拯救世界。可隨著我的視線變得清晰,我才看見這條路的終點仍舊是死亡,秦知律是人類無法消解的災厄,他終將推動這個他自以為守
護的世界跌入深淵。”
安隅頓了頓,“所以你從教堂頂端跳了下去。”
“那是我絕望的一夜。”詩人的眼睛流露著哀傷的悲憫,“那一夜我徹底看見世界的死局,我看到自己將成為災厄的一環。我以為我的死亡,已經是我能為人類最後付出的努力。”
安隅沒有言語,他將目光投向眼身後的鴉群。
那些黑毛畜生在挑戰他的耐心。
或者說,挑戰秩序體的耐心。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又無意識地屈了屈,他在忍耐。
安隅收回視線,淡聲問道:“那為什麼沒有自殺第二次?”
“因為我醒悟過來,我們都錯了。”
“錯了?”
“也許從最初起,我們就不該阻止混亂的降臨。”
“這個世界本就是從一團混沌中出現的,是混亂誕育了秩序。隻有讓律徹底失控,讓混亂完全降臨,世界走向熱寂,才會有新的世界誕生,會有新的秩序蘇醒。”
詩人垂眸,手指愛惜地撫摸過書脊,安隅終於看清了那本書的封麵,詩人從前用它來記錄人們在教堂許下的心願,寫下對逝者的哀悼,對來者的祈盼。
“我曾帶給人們那麼多虛妄,直到自己覺醒才恍悟,去舊誕新,是我們的宿命。”
他仰起頭,張開雙臂,在陣陣鴉風中朝著蒼穹高聲笑道:“共赴消亡,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