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十二點。
遲未亭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後知後覺的不對勁湧上腦海。
鏡頭角度,燈光布景, 舞台設備……這些硬條件下糅雜出來的舞台質感就是有差距,唱秀用的獨立舞台就是不如大舞台!
敢情溫棠歡這任性的大少爺是把因為雜誌銷量破紀錄了, 所以飄了?!
遲未亭懊惱地拍了一下後腦勺, 他是怎麼會覺得從來沒被刁難過的大少爺能想出正經辦法的?
他是怎麼在那時候信了光靠一張臉就能秒IFT舞台效果這種除了囂張一無所有的話?!
……這要是輸給謝集, 不光是粉絲會不爽, 他也難受。
他翻身下床想重新跟溫棠歡商量換舞台的事, 枕邊的手機響起。
遲未亭順手拿起,是助理發來的節目單。
聽說之前有個選手遲遲拿不定主意自己要唱哪首歌,所以節目組給導師準備的都不是最終的曲目。
遲未亭掃了一眼,視線一頓。
袁玨-演唱曲目:《1》。
一股惡意從心頭浮現, 遲未亭給助理撥了個電話。
“這個叫袁玨的練習生是誰?”
“袁玨是IFT旗下的練習生,是謝集的後輩。”
“他唱的《1》是不是謝集的個人單曲《1》?”
“對呀, 謝集自己作詞作曲那首《1》。”助理以為遲未亭好奇, 繼續解釋:“聽說謝集很照顧他, 知道袁玨要唱, 版權費都不收呢。”
“我知道了。”遲未亭掛斷電話, 像某種詭異的呼應,手機上彈出了消息浮窗。
[隊長牧奕:今天的彩排還順利嗎?]
[隊長牧奕:沒和少爺鬨矛盾吧?]
遲未亭看了許久, 才觸開屏幕:
[waiting:沒,挺順利的。]
[隊長牧奕:那就好,我和笙笙都做好準備了,正式播的時候期期都追。]
遲未亭看到這句話,掌心泛起痛感,還是沒忍住撥通了牧奕的電話。
“奕哥, 綜藝你還是彆追了。”
“怎麼了?”牧奕沒想到他會直接打電話回來,“出什麼問題了嗎?”
“IFT的謝集在。”
“謝集在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事情嗎?”牧奕的嗓音很平靜,“對了,既然他在,那你要看著點溫棠歡,彆讓他跟IFT發生什麼矛盾,《我夢》的導演很喜歡拿雞毛蒜皮的小事炒話題,他膽子大著,可不怕得罪人。”
《我夢》的導演在圈裡是出了名的愛搞事,也不是沒被有背景的人警告過,但他熱度話題兩手抓,平台看重他這點,大多都出手包庇。
“我知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遲未亭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有些煩躁地抬頭望向天花板:“有一個練習生跟謝集是同公司的,他決定在初舞台唱《1》。”
電話那頭安靜了下來。
遲未亭煩躁地說:“我知道謝集不要臉,沒想到他那麼不要臉!那首《1》明明是他從你這裡搶走的歌!他說是自己作詞作曲就算了,現在還堂而皇之地讓後輩在選秀節目裡當著Ro’Marin的麵唱!他……”
“好了。”牧奕打斷他的話,“那不叫搶,他付了錢。”
“付了錢?當初合同上寫得明明白白你也有署名權!最後卻成了他寫的歌,還鋪天蓋地營銷創作天才,我呸。”
更何況,這首歌現在還要被拿來賣弄什麼前後輩感情,更惡心了。
這首歌可是牧奕入圈的初心,他心頭的白月光啊!
“好。”牧奕說,“那我不看了,你彆生氣。”
遲未亭:“……”
他雖然是這個意思,但牧奕總是一副沒脾氣的樣子,讓他惋惜心疼又怒其不爭。
掛斷電話,遲未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第二天下午是錄製前的最後一次彩排,因為換了場地,所以時間也隨之調整。
獨立舞台的布景和舞美都修改過,竟然是沿用了“夜的迷迭香”的主題,布出了一個富麗華貴的宮殿後花園。
霜白的櫻花沿著獨立舞台的布景蜿蜒,像是溶進了夜色,又被柔和的光賦予了新的潤澤。
空如晚秋,盛如早春。
折疊鏤空的舞台和光影契合,加上地麵漣漪旖旎的光影,仿佛一下又回到了那個小雨淅瀝的雨夜。
氛圍感足得連遲未亭都心動了一下。
是比想象中要好很多,但……
彩排結束,遲未亭看著跟工作人員溝通的溫棠歡,猶豫了許久,還是走到他身邊低聲:“你這樣直接挪用拍攝的創意可以嗎?”
溫棠歡輕哂一聲,像早知他會這麼問,直接把手機懟到他臉上:“我問過慕舟老師了,拿到創意的授權許可的。”
慕舟確實不介意跟舞台聯動,並且表示很期待最後的成果。
遲未亭回頭再看了一眼大且奪目的主舞台:“我們是唯一一個在小舞台上的導師秀。”
“不是都說了嗎?一分在景,九分在人。”溫棠歡瞥了他一眼,眼神裡寫滿了“你慫什麼”。
“我隻是……”
“遲未亭,我脾氣一向不好,向來不喜歡跟人四次三番重複某件事。”大少爺臉色寡淡下來,壓迫感像是一瞬傾覆的陰雲,讓遲未亭本能地心驚了一瞬。
“而且,既然不信我,又來我這裡浪費時間,你自己不覺得很可笑?”
遲未亭駭在原地,一刹那有種被堪破所思所想的錯覺。
溫棠歡愛憎太過鮮明,他那點心思無處遁形。
他垂下頭,下頜緊繃,嗓音壓得低悶:“好。”
而話音剛落下,他卻發現溫棠歡已經不在跟前了,大少爺坐在沙發的角落裡,端著手機又打開了遊戲。
像剛剛隻是因為太煩他的絮叨所以才惡言相向,實際上並不在意他回應與否。
因為他的情緒,他的回答,並不會影響溫棠歡絲毫。
……可是,以前的溫棠歡明明會破口大罵,大發雷霆,甚至是找事刁難他的。
牧奕的囑咐一閃而過,遲未亭看著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猶豫著開口:“溫棠歡。”
正打算把昨晚沒通關的遊戲重新打開的溫棠歡抬頭:“乾嘛?”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是、是Ro’Marin的溫棠歡嗎?”
另一道激動的男聲打斷了遲未亭的話。
兩個人回頭,看到的是一位戴著口罩的男生。
對上視線後,後者很快摘下口罩,半鞠著躬走到溫棠歡跟前:“真的是溫棠歡!我是你的粉絲!我能和你合個影嗎?”
溫棠歡很快端出職業化的笑容,疏離而禮貌:“彩排現場應該是不允許粉絲出入的,你是?”
“我是來參加節目的練習生!我叫袁玨!”
男生立刻拿出工作牌,證明自己不是擅自闖入,“我是你的老粉絲了,求了我經紀人好久才有機會過來看你一眼!我真的特彆特彆喜歡你,能和你合個影嗎?”
袁玨。
謝集的後輩。
那個要唱《1》的選手。
遲未亭眸色一瞬浮起暗湧,憎惡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練習生。
可是跟前的人完全沒把他當回事,一心隻在溫棠歡麵前刷存在感,不停地傾訴自己的喜歡。
遲未亭感覺自己胸口像塞了一塊抹布,把牧奕的陳年舊傷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大少爺始終是大少爺,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他為自己一閃而過的幼稚想法感到可笑,轉身離開了攝影棚。
“這是我的微博!”完全無視旁人的袁玨把自己的手機遞到溫棠歡跟前,一臉熱切:“我真的是你的忠粉!”
“是麼?謝謝。”溫棠歡垂眸掃了一眼,ID叫[棠梨花下歡]。
這人不僅在他的個超是個高級粉絲,最近幾條微博也確實都是追星日常。
非常的正常。
但是溫棠歡就是莫名地覺得……有點詭異。
他要換小舞台的事是臨時決定的,這群參賽的練習生應該是沒有渠道知道他今天回再來彩排……除非,有人特意給他通風報信。
溫棠歡有被病態私生潑膠的經曆,眼下對這些“刻意”的湊巧相當敏感。
如果真的是喜歡他的粉絲,大可以在正式錄製其間跟他合照,沒必要打聽他的彩排時間,拿彆人的工作證混進來。
更何況,誰追星舉著自己的微博給本人看?
警惕為上,溫棠歡笑著道:“謝謝你的喜歡,但是我現在還有事要忙,我給你簽個名,然後讓我的助理請你吃個飯吧。”
袁玨臉色微變,還想說什麼,卻迎麵對上溫棠歡的視線。
黑瞳湛湛,讓他莫名有三分心虛。
他先前的激動頓時消散大半,規矩地退開距離,點點頭:“好,好的,前輩加油!”
端著笑臉跟溫棠歡道彆之後,袁玨慢慢握緊了拳頭,眼神陰鬱。
從攝影棚出來,宋柔的車已經停在外麵等著。
溫棠歡看著手機,進後座時才隨聲問了句:“遲未亭呢?”
“他還有導師的鏡頭要拍,先跟助理過去了。”宋柔猶豫了一下,低聲問,“歡歡,遲未亭他這人脾氣不太好,說話也不過腦子,你彆生氣……”
“生氣?”溫棠歡淡聲重複了一下,有點疑惑,“我有什麼可生氣的。”
宋柔愣了一下,剛剛遲未亭出來的時候臉色極差,她還以為又鬨不愉快了。
原來不是麼?
“行,不管他,我們先去吃飯。”
車啟動,溫棠歡撐著下巴,用自己的微博小號瀏覽“棠梨花下歡”的個人主頁。
非常普通的追星日常號,記錄著各種去接機看演出的行程,評論發言也都很正常。
相冊裡的照片都是跟物料相關,沒有袁玨本人露臉的照片。
唯一一張算得上出鏡的,是他跟溫棠歡的廣告立牌合影,且隻露了一隻耳朵半個肩膀。
不過袁玨是練習生,小號得捂著,沒正臉也很正常。
看了一圈,溫棠歡竟然沒找到太大的問題。
他淡然收起手機,看向駕駛座:“柔姐,先不回酒店。”
“不回酒店?”宋柔看向後視鏡,“那你要去哪?”
“去發型師的工作室。”
*
正式錄製是在第二天下午,先進行練習生自我評級和入場,然後是導師舞台。
化妝間裡,遲未亭焦躁地看著手機,錄製馬上就開始了,大少爺卻還沒見人影。
助理說溫棠歡昨天就沒回酒店,小助理也不敢直接打他的電話催促,隻能在這裡乾等。
遲未亭頭疼不已,謝集耍大牌好歹還知道給自己安個敬業的頭銜,溫棠歡光明正大地遲到……這不是主動落下話柄嗎?
猶豫要不要打個電話的時候,工作人員的呼聲倏然從門外傳來。
先進來的是宋柔,她帶著工作人員給現場的人送零食:“這是歡歡給大家買的奶茶,因為弄發型耽誤了很抱歉,大家都來拿一杯吧。”
遲未亭疾步走向宋柔,壓低聲音問:“柔姐,怎麼回事?”
“啊?就字麵意思呀。”宋柔笑著也給他塞了一杯奶茶,神秘道,“歡歡請的,拿去喝。”
看著手裡的冰美式,遲未亭滿頭問號……大少爺以前不都是遲到就遲到,還要先甩個臉子恐嚇工作人員麼?怎麼這回那麼周全了。
“不,這不是重點,溫棠歡人呢?”遲未亭低聲問。
話音剛落,餘光裡就有一個黑影躥了過去。
遲未亭隨聲回頭,然後看到的是用帽子兜著腦袋,墨鏡口罩全副武裝的溫棠歡。
大少爺小跑進門,一個急刹直直杵到化妝師跟前,細微地喘著氣,像小朋友彙報行程般開口:“我回來了,請你喝奶茶。”
雖然隻是一句招呼,但卻跟以前的溫棠歡截然不同,落到耳邊卻莫名有種關係好的親近。
化妝師受寵若驚地看著他,連忙擺擺手說不用,沒關係。
“我的錯,讓姐姐久等了。”溫棠歡把奶茶和小餅乾塞在她手裡,“麻煩了,可以開始化妝了。”
遲未亭看著他跟化妝師的互動,心口微動……明明他也等得很焦急。
他張了張嘴,又覺得自己這情緒很莫名,隻能咽下去:“……馬上要開始了,你怎麼才來?”
溫棠歡坐在椅子上,沒有回頭看他:“弄了個頭發。”
遲未亭臉色一瞬又變了回去。
大少爺最寶貝他的頭發,彆說染燙,造型師多剪幾毫米他都要發火。
……連敷衍的借口都找得那麼隨意。
遲未亭眉目暗了些,轉身走出化妝間。
然而就在他離開的時候,溫棠歡摘下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了裡麵漂染得清亮的白藍色頭發。
如此之大的變動,連準備給他上妝的化妝師都愣住了:“歡歡?你的頭發是怎麼回事?”
“染了個頭發,”溫棠歡湊到鏡子跟前撥了撥劉海,“因為發質太好不怎麼上色,漂都漂了三次呢。”
就因為工序繁雜,而發型師又不敢怠慢,所以每一次漂染都弄得特彆小心翼翼。
一坐就是一晚上,溫棠歡感覺自己腰都麻了,在工作室趴了兩個小時就火急火燎地趕過來拍攝。
看著鏡子裡化妝師呆愣的表情,溫棠歡回頭,試探道:“這不好看嗎?”
原主從前一直端著大少爺的架子,總覺得自己頭發絲都比彆人矜貴,從來都要求化妝師在黑發的大前提下弄特彆驚豔的妝容。
溫棠歡還以為這次換了發色,能稍微讓化妝師減壓來著,但……突然要改妝容,也很為難吧?
他想了想:“沒關係,就按照以前……”
“好看。”化妝師忽然捉住了溫棠歡的手,一臉興奮,“特彆的好看!好看得我剛剛差點說不出話來!”
在見到溫棠歡的第一眼起,化妝師心底就有特彆適合的舞台妝,隻可惜以前的大少爺向來美商低下且脾氣古怪,久而久之她便將那套做夢也想畫出來的妝容藏到心底。
而溫棠歡今天的新發色,像一瞬間將初見時的幻想塑成了現實,她甚至忘記了這是個最討厭被人隨意觸碰的大少爺。
溫棠歡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化妝師按回椅子上:“都交給我吧!”
因為時間有限,他在化好妝之後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就被推去換衣服。
負責的工作人員一早在門口等著,他有些煩躁地看著腕表,低聲在心裡唾罵著不敬業的富家公子。
而在門開的時候,他又換上笑容:“歡歡,舞台馬上……”
虛情假意的笑一瞬被驚豔錯愕代替,他看著麵前的白藍發的少年,所有話卡在喉間。
“可以走了。”溫棠歡微微頷首,“讓您久等了。”
“沒,沒關係。”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工作人員連忙回頭,“這邊。”
本屆一百名學員早已入場,溫棠歡和遲未亭是第三場導師秀,正好接著IFT後麵。
主舞台上正好輪到IFT,幾束漂亮絢爛的燈光攏聚在中央,又迅速地像花一樣旋開,視線瞬間聚焦在謝集和鄧知然身上。
台下一片尖叫。
溫棠歡抄著手在獨立舞台後看著,心說謝集這手算盤打得真響。
IFT裡舞得最瘋魔的就是謝集和鄧知然的CP粉,鄧知然不僅成為第一期的飛行導師,兩個人的初舞台還唱的是IFT知名的情歌《曖》。
呸!算盤隔著兩個舞台都聽見了。
遲未亭目不轉睛地看著主舞台,IFT的燈光比彩排的時候還要繁複和絢爛,確實非常能帶動氣氛,隻是……
“看什麼呢?你的主題曲動作背熟了沒?”
溫棠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遲未亭哼了聲:“謝謝提醒,我當然……”
回頭,渾身一震。
人在感受到視覺衝擊的刹那,視線會瞬間聚攏在最吸睛的地方。
清絕的藍白色宛如潺潺溪澗溶萃出的初雪,沁在少年優越精巧的五官上,空氣中紛飛的粒子成了縈繞的星塵,一眼淪陷後,視野之中唯剩的是一雙宛如碾碎的櫻桃汁釀出來的眸。
如夢似幻,遲未亭甚至錯覺自己看到了滯留人間的幻象。
對視間寂靜的秒餘,他聽到了自己深深的抽氣聲和加速的心跳聲。
——“秒一個謝集,靠少爺我這張臉就夠了。”
溫棠歡沒說假話。
遲未亭略顯慌亂地彆開眼,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彙。
“哈。”溫棠歡先笑出聲,仰臉叉著腰,“看來少爺我這張臉殺傷力還是很強的。”
他一點沒自謙,毫不掩飾地表達自己的驕傲自滿。
“……”遲未亭剛剛錯拍的心跳瞬間複位。
果然還是那個大少爺。
舞台結束時的掌聲響起,工作人員手勢示意可以上台。
獨立舞台的光束從中間亮起,座位舞台徐徐旋轉。
謝集手裡拿著水瓶,看著那個隻有一半大小的獨立舞台,在心底勾出冷笑。
在他眼裡,溫棠歡換舞台就是認輸了,他應該擺出勝利者的姿態。
而在澄澈如月光的燈影灑落的刹那,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宛如某種約定俗成的默契,視線聚焦在獨立舞台的光圈中心。
柔和的光像從空氣中的漪水波紋,淺得隻能看清舞台中間的輪廓。
滴答。
水滴碎落的聲音漾開。
一陣濕漉漉的,清透的潮意從光影的深處暈開,淺淡的白霧將四處彙聚而來的燈光覆上了柔啞的質感。
午夜池邊一場繁華旖旎的夢。
隨後,溫棠歡的吟唱從夢的深處傳來。
他自出道以來就被譽為老天追著喂飯的音色,極具有少年感的清亮,宛如林穀鳥鳴般的空靈,配合他獨特的咬字發聲方式,像是淋在耳蝸上的一場潮霧。
遲未亭已經完成自己的單人開場表演,此刻退在一旁的陰影處,怔怔地看著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