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古怪,遮掩之處頗多。餘嫻問蕭蔚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蕭蔚說,“以前這段故事在坊間流傳過一段時間,小樓傳得最玄乎,還被上邊的人下令整頓,殺雞儆猴過後沒人再提。前幾年那些雜文野章付之一炬,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餘嫻覺得奇怪,又問他,“那你是為何因此萌生了珍藏匣盒的興趣?”
身在暗處,餘嫻並不能看見蕭蔚此刻陰沉的神色,隻聽得他溫柔輕敘,“聽過傳說後,自小景仰嶽父巧奪天工之技,想一窺匣中物,解心頭癢。可我不是好事之人,玉匣藏著嶽父的過去,我總不好戳他心窩問裡邊有什麼吧?左右隻是我的閒暇愛好,私下搜羅些意趣匣盒就罷了。”
餘嫻皺眉,故作疑問,“你能尋到有‘扶搖直上、化災解難’之效的玉匣?”
蕭蔚的聲音更輕了些,“當然不能。長大些也就明白,玉匣隻是幌子,背後牽扯甚多,我隻是個小小給事中,愛好是珍藏匣盒,還很惜命,足夠了。”他一頓,似水鬼引人下岸般反問她,“難道,你想知道玉匣背後隱藏的事?”
餘嫻肯定地說,“我想知道。”她攤開來講,“不瞞你說,前段時間我回麟南,才知道母親曾當過陳家的家主,但從未有人告訴過我,外公也從不許陳家人跟我提。我以前一直以為阿娘和外公不合,是因為阿娘逃婚,你說了這事我才悟出,阿娘逃婚遠上鄞江,是為了下大獄的阿爹。”
“阿爹為什麼遭人誣害下獄?玉匣中又有什麼東西幫他洗刷了冤屈?他們背負這麼多,我卻一無所知,隻顧著當我純良無害的閨中小姐,還怨他們管束太多,我很慚愧,所以我想知道,也必須知道。雖然我現在是蕭家人,但我總不能因為嫁了出去,就心安理得地把過往摘掉吧。”
分明是耳邊細語,不知怎的,卻擲地有聲,她身上清冽的女子香,縈繞在蕭蔚鼻尖,讓他有一瞬的恍惚,“你不怕嗎?倘若背後真相可怖,你的阿爹是罪無可赦之人,隻是僥幸被赦免……我的意思是,嶽父畢竟下過大獄,恐怕沒有麵上那麼乾淨,饒是我敬仰嶽父,但官場上,真是說不清楚的。”
縱然蕭蔚看不見,餘嫻也依舊一手捂著心口,一手出三指,“我不怕,我餘嫻以凡軀起誓,阿爹為人剛直耿介,絕無半點汙穢。倘若真相崎嶇,阿爹阿娘當年不慎流為罪無可赦之人,我願與夫君和離,絕不牽連,從此青燈古佛,日夜誦念,為爹娘過往贖罪。”
蕭蔚聽得心神動蕩,呼吸也窒了,一股酥軟綿密之意自喉頭往下流入心口,他微微屈起指尖,默了會又調整過來,問她,“倘若那罪無可赦之事實在肮臟,你要如何看待你阿爹?”
餘嫻捧腮,“不會有那一回事兒的,我相信阿爹。再說,錯了便錯了,錯了便改,錯了便贖罪。比起旁人尖聲厲色跟我說,你爹下過大獄。我更怕旁人說這糕點好吃,卻拿起刀砍阿爹。世上有大義滅親之人,我很敬佩,但我做不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膽小嘛,沒辦法。”
她身上有一種頗為詭異的天真,俗事上蠢鈍,要事上卻通透,興許該稱其為大智若愚。但若愚者自個兒卻不這麼認為,還拽著他的袖子問,“蕭蔚,你會幫我嗎?”
成親後,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咬在唇畔真是好聽,好聽到蕭蔚險些就犯了惻隱之心。蕭蔚心想,從一開始,分明就是他在引導餘嫻幫自己。餘嫻被賣了還在求他數錢,他真是不應該。但好在他很擅長磨平良心與私情,很快便將“不忍”壓下去了。
蕭蔚的話語有一種魅力,總是溫柔而具蠱惑的,他也很擅長利用這一點,“我會。縱麵臨生死,不懼不棄。為求得娘子心安,必傾力助你查出玉匣背後真相。”
達成同盟,兩人都覺得彼此關係更進一步,餘嫻忍不住同他說起自己的計劃。
“我聽說麟南有一處花家,可種花結果,探尋隱秘之事。白日裡我已托人去查綁架案的主謀‘薛晏’背景及玉匣之事,過些時候,與你共享成果。現下犯難的是,我還差四十兩銀子,你那紫袍和腰帶……”
蕭蔚一笑,故作恍然,“原來如此,那你將衣飾還我,這錢我替你出。”餘嫻所查,他早在花家查過,能探出的機密他自然也知道,但魚兒剛上鉤,他全當不知才好。
有了銀錢保障,餘嫻終於徹底放心。被窩裡有點悶了,她掀開被子探出腦袋,睡眼朦朧,打了個哈欠。蕭蔚下地給她倒了杯水,自己也喝了一杯,暢聊半夜,都渴了。待飲畢,兩人睡下,不消多時,餘嫻的呼吸就變得綿長。
蕭蔚卻怎麼也睡不著,他的耳畔一直縈繞著餘嫻方才擲地有聲的字字句句,多細軟的聲音,卻吵得他腦仁疼。有一些感動自胸腔蔓延而上時,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撕扯,拽落了,導致整個腦袋都夠不著它。他轉過頭,看向餘嫻,她隻是小小一尾鯉,卻毫無防備地睡在狐狸身旁。
繚亂之夜,他的心因一種難以名狀的對抗,在狂跳。
十月初一是立冬,亦是寒衣節。那天管家和良阿嬤在院中商議的,便是此日。寒衣節是祭祖的日子,寒冬即將來臨,各家各戶除了給家中生人穿新衣、吃豆粥,還琢磨著給先祖送衣添暖,唯恐晚了一步,冥界的冰就結上了。
蕭蔚是孤兒,商量好下朝後隨餘嫻回餘府祭祖。當天,去上朝前,餘嫻也跟著起了,拿出前幾日備好的冬衣,讓他換來瞧瞧,雖是立冬,但其實天氣遠沒有冷到要穿棉衣的時候,隻為隨節日習俗圖個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