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而和煦的陽光撒在人群之中,聚焦於人群之中那個白發藍眸的小姑娘身上,她穿著蝙蝠袖的白色上衣和牛仔短褲,脖子上繞著一圈白色的絲帶,絲帶在頸後係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整個世界都被在頃刻間點亮,那些燦爛的色彩都在這一刻衝擊著產屋敷空月所有的感官和神經。
她的眼眸如清澈的湖,卻讓產屋敷空月的靈魂顫抖,就好似被飽含劇毒和惡念的種子滲透了內心深處並被紮根。
【關於未來的計劃——我想要成為一名偵探。】
默劇般記憶緩緩拚上最後一塊碎片,聲音也如幻覺般在產屋敷空月耳畔重演,女孩甜甜的嗓音帶著不似同齡人的穩健可靠。
【那我就當給偵探敘述線索和情況、輔助和保護偵探的警察。】
屬於他曾經的稚嫩嗓音肯定地接上女孩的話說道。
【就像偵探電影裡一樣?】
【就像偵探電影裡一樣。】
他們約好了。
然後在那沉寂的由晴日、森林、草地構成的畫麵裡,終於傳來了聲音,那是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掙紮。
【露露——露露——讓我過去!她需要我!讓我去看看她——】
【小少爺不要任性,那裡是第一現場!並不適合您去看!請冷靜下來!】
【她需要我——】
他明明是在說:她需要我。
但聽起來分明是在說:我需要她。
男孩連女孩最後一眼都沒能得到,隻能遠遠地在距離死去的女孩十米外的地方看一眼,甚至連人都沒能看見就被老管家強行帶了回去,他清楚以他當時崩潰的狀態,管家的選擇是正確的,他恐怕會控製不住把死去的女孩帶回家,然後就像是她還活著一樣的對待。
但是哪怕是多看她一會兒也好,哪怕隻是多一天也好。
最終,她在被陽光照得刺目發白到根本看不清原有色彩的草地上消融,他在被樹林遮蔽得分外深沉冰冷的陰影下掙紮著被帶走,此後僅僅是站在陰影下,他就感覺徹骨的冷,就好像他才是死去的那一方。
最後一塊拚圖拚上了,產屋敷空月想起來了。
在他情緒異常的那期間,關於她的信息都被產屋敷家處理乾淨,就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在他的世界上出現過,在這種幾乎刪除數據般的手段下,輔佐以一些心理治療手段,男孩的情緒慢慢恢複了過來。
產屋敷空月知道那是自己偽裝出來的,他隻是恢複了理智,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能保留下她的痕跡。
他通過一些手段得到了存放在警方檔案庫裡屬於她的死亡現場照片——他不想被徹底催眠、洗腦,完全忘卻一切‘痛苦’,即便那些照片在他看來也是模糊不清的,如同碎裂的記憶一樣,根本看不清死去之人的模樣。
也正好,看著照片毫無反應的男孩讓家中的人徹底相信他忘記了一切,恢複了正常。
催眠和心理暗示真是個不錯的手段不是嗎?
但也是通過這樣的手段進行自我調整,他才得以去她的埋骨之地、她的墓前,看著她如何被冰冷的泥土厚厚掩埋,他甚至不敢落淚,害怕自己一旦流下眼淚情緒失控,自己的偽裝就會被家族裡的人識破。
他的摯友、他的知音、他的啟明星,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墮入了永夜。
——
【因女孩頸脖噴湧的血液而得以止渴的土壤猩紅得如同從地獄裡挖掘出來,她的裙擺都被染得鮮紅,蓬軟微卷的短發夾雜著狼狽的草葉與肮臟的塵土,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失去了生的光彩,如同蒙上了灰塵的玻璃珠,原本白皙的肌膚上全部被殘暴虐待後留下的可怖模樣。
與她眼眸一般藍的蝴蝶微微扇動著翅翼密密麻麻落在那被她血液滋潤的土壤上,暴露了它們美麗外表下食腐的本性,一隻已經死去的藍閃蝶平展著翅翼駐足於她霜白的頭發上,這一幕衝擊著所有目擊者的感官。
就如溺水的奧菲莉婭,給觀者帶來一種足以沉溺其中的美。
女孩所呈現的死之美絢爛到令人難過卻又無法移開視線,然後情不自禁唾棄自己為何會覺得這一幕美麗不可方物。
死去的時候,女孩手裡還緊緊抓著這起連環殺人案凶手的決定性證據,指甲都因為過分用力而上翻,她早就推敲出了真凶,但苦於線索並未把握在手中,調查案件的警察都不相信她這個年僅七歲的女孩說出的話。
他們說她沒有證據胡編亂造,年幼的未來名偵探無法得到大人的幫助,又是孤身一人在異國,隻得隻身去尋找證據,她在凶手的秘密小屋裡發現了新的受害者女孩,她救了女孩,而那個女孩卻因為害怕惶恐暴露了她。
那一刻,年幼的產屋敷空月幾乎快要抑製不住靈魂的墮落,那時候他想隻要能夠換回她,他可以毫不猶豫殺了那個在她墓前哭著說對不起的女孩。
他已經失去了將他帶出孤獨地獄的摯友,憑什麼這樣無能怯懦的普通人卻能在愛著她的父母懷中哭著不痛不癢地說對不起?
孤獨、憎惡、不甘、憤怒、悲愴、脆弱……無數負麵情緒以山傾之勢壓在年幼的男孩身上。
——不,都是他的錯,他沒能保護她。
最終岌岌可危的男孩還是緊緊抓住懸崖的邊沿,靠著自己的力量和意誌爬了上去,他選擇背負這份罪惡走下去。
已經被時間與苦難打磨淬煉出鋼鐵意誌與璀璨靈魂的產屋敷空月在見到那個微笑的女孩時,感覺自己就像是回到了25年前,回到了那場仿佛天塌了的災難還未發生的時候,他開始對過去與現在產生了恍惚和不確定。
不過沒什麼問題,他本就清楚自己的精神問題,在普通人麵前不表現出來就可以了,他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在清醒與瘋狂之間的鋼絲上走著。
在22歲那年,產屋敷空月聽到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女聲音,聽到她說“你好呀,你看上去很無聊的樣子”的時候——
他就已經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