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天上一觀(2 / 2)

雲層上一點碎光投射在石頭眼睛裡,使泰山的眼中仿佛添了一點驚異,“玄女娘娘?”

泰山上的樹木乍然枝頭向東,朝著虛空齊齊拜下,似乎正對著九天玄女行禮。隨後,泰山才看向始皇帝,幾根樹藤伸到他腳尖前,編織成墊子,“原來你是玄女娘娘看中的人,請坐。”語氣和善親近,出乎所有人意料。

始皇帝垂眸,瞳孔映謝灰撲撲的樹藤墊子,一撩黑袍,坦然跽坐。

其他大臣身前,也出現了一樣的樹藤墊子,隨後,又有樹藤伸來,托出一朵朵瓣葉豎起的花,花做杯,花瓣做杯壁,內裡是花蜜。

李斯自認為作風奢靡,豆、麥賤而穀子貴,他每頓燕食必食用穀飯;大秦隻允許賣意外死亡或者壽終正寢的牛,導致牛肉價高卻稀少,他常常花大價錢收購,日日啖之;還有其他奢侈的地方他從未落下過,然而,哪怕是他,也從沒喝過這樣的花蜜。

“感覺如何?”王賁側頭問李斯。

李斯捧起花杯抿了一小口。“非人間之味。”

就是好喝唄!文人總喜歡搞得這麼麻煩!王賁心裡想著,舉起花杯一飲而儘。

又有山猿麋鹿送來甜美的瓜果,供他們食用。座位四周,還開滿了燦爛的花。

這些大臣,哪怕有人官至三公九卿,都不曾享受過如此奇景,一時之間,竟有些受寵若驚。

泰山善意地招待始皇帝,始皇帝問它:“敢問泰山,玄女娘娘現今在天上如何?”

泰山詫異:“娘娘的行蹤,我怎能得知?”

“玄女娘娘昨日被道祖喚走,不必擔憂。”一道陌生的女音傳來,諸人抬首,便見一女子立於蔚藍的天空下,語氣冷冷。

泰山恭敬道:“嫦娥仙子。”

秦朝的人還把嫦娥稱為姮娥,隻是青霓習慣稱嫦娥了,便也沒改。

——反正神女的叫法和人間的叫法不一樣,難道還會是神女的錯嗎?必然是凡間記載不慎記錯了。

而此時,秦的臣子並未認出那是姮娥,隻以為那是天上彆的仙子,名為嫦娥。

嫦娥不曾落到地上,玉霞在她足下輕爍。她垂眸望著始皇帝等人,“娘娘臨走前,托吾照看爾等……”

照看?

始皇帝麵不改色,心頭微微一動,隱約察覺到……神女離去,事情或許不是他想的那樣?

嫦娥沒有對此多言,輕飄飄地掠過,隻道:“人皇,此番祭天,可欲去天上一觀?”

始皇帝當然想去。

那可是上天啊!傳聞中的天宮,誰不想去見識見識呢!

於是,嫦娥將身上雪白的披帛脫下,往空中一飄,黑夜竟替換了白晝,月光灑滿大地,皎潔的光芒將眾人托起,瑩瑩光芒自他們足下碎落,星星點點,好似天上的琉璃打碎,撒落人間。

大地離他們越來越遠,雲層越來越近,超過了千岩萬壑,進入了翻騰的雲海,身周是朦朧的霧氣環繞。然而,腳下月光是毫無觸感的,腳下懸空的感覺讓諸大臣心底打鼓,滿心擔憂卻不敢訴之於口。

這也太高了!應該不會忽然摔下去吧?

不過,或許是在下臨無地的境地呆了一會兒,眾人也就慢慢調節過心態,得了些許趣味,看向四周。

雲上是白茫茫一片,沒有彆的景致,王離悄悄伸手去觸碰雲彩,手卻仿佛沒入水中一般,整條手臂是絲絲冰涼。王離立刻把手收回來,眼角卻瞟到自己大父——王翦老將軍若無其事地把手從雲層中抽離。

王離頓了頓,又往周圍看。

李斯試圖把雲偷偷往衣袖裡塞一點,卻似水中撈月。

新銳蕭何看似沉穩,指尖卻悄悄地滑動,試圖在雲上寫出個“蕭”字。

左右丞相臉上都是笑,真不知道上天一趟,把自己樂成了什麼樣。

張蒼倒是一直履行自己的職責,奮筆疾書,將此事記載在史書上。

還有彆的大臣……

王離正要一一看過去,一聲空靈的清嗚倏忽響起,徹透雲霄。

連那嫦娥仙子都是微怔,隨後,眉眼恬淡,“也是爾等運道,正逢那萬年的靈物有動靜,由鯤化鵬。”

雲霧飄散,露出底下風景。卻原來,他們不知何時已飛至海上,月色溶溶入水流,大海幾要變為銀色。

海浪一層層擊起,水底下的陰影慢慢由小及大,仿佛有巨物欲從中呼出。

“嗚——”

清透的聲響擊穿海麵,一條他們從未見過的大魚破浪而出,龐大的身軀遮住月光,在海上投出巨大黑影。水珠濺於空中,晶瑩剔透。

在眾人震動的瞳孔中,那條大魚衝向了雲層,須臾彈指間,已躍進雲中,雲彩泛出漣漪。

再衝出雲霧時,光滑的皮表自魚頭變得半透明,色彩逐漸消退,褪向舒展開的寬大魚鰭,圓月清輝下,白得透明的魚鰭扇動,化為鳥翼。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激蕩的海水恢複了平靜,人心卻仍在被撼動。

李斯自認為自己能言善辯,此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鵬已從雲海遠去,他的目光仍停留在被其穿透的雲層處。

一條巨魚,在他們眼皮底下,蛻變成了一種全新的姿態。

天地壯闊,他們未曾觀賞的景致頗多,但是,像這樣的奇景,若非仙人引路,攜他們領略,終凡人一生也無法窺見。唯有仙神,才能以長達不止萬年的生命,將此視之為平常。

李斯想——

原來,這就是國師過往眼中,能看到的世界。

他心中也對之前神女對凡人失望的猜測產生了質疑。

有如此寬廣眼界的國師……真的會在意凡人對祂的指責嗎?

“我們都猜錯了……”

隻有站在他身邊的蕭何聽見了李斯在輕聲說:“井蛙不可以語於海,夏蟲不可以語於冰,也許我們以為是天崩地裂的事情,對神女而言,不過是衣上塵埃,不值一提。”

就像……人會將路邊小狗對自己的犬吠放在心上嗎?哪怕那條小狗,人昨日才給它喂過一塊肉。

為它生氣?不值得。沒必要。懶得計較。

“我們在以自己的思想去揣測神女,何其自大,何其可笑啊……”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