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1 / 2)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7274 字 4個月前

車子駛進幽深高大的城門,窗戶留著一點縫隙,傅雲晚從縫隙裡望出去。

天色已經蒙蒙黑了,因為是除夕的緣故街道上並沒有什麼行人,隻有樹梢房頂,高高低低掛著許多盞燈籠。

走馬燈繡球燈蓮花燈,文采輝煌,照得寬闊的街道上一片片五彩朦朧的光暈。這街道與鄴京,與兗州都不相同,地麵便是不落雨也帶著微微潮濕的潤澤氣息,並沒有鄴京那種車輪駛過塵土飛揚的情形。街道兩旁種著高大的常綠樹木,樹底下還有些冬日也不曾凋零的花草,隨著晚風送來一陣陣清氣,讓人壓抑了許久的心境陡然一下,輕鬆了一大截。

傅雲晚貪婪地看著,嗅著。江東,建康,母親的家。她終於回來了。

走過千山萬水,走了整整十五年,素未謀麵的家鄉。

“綏綏,”謝旃將窗戶推得更開點方便她看,眼中帶著和她一樣的歡喜,“我們到家了。”

到家了。鼻尖發著酸,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流動著,哪怕再多哀傷遺憾,在這一刻,心裡的歡喜是實在的。

“我先送你回家去,今夜除夕,我得返回家中與母親守歲,改日再來看你。”謝旃低頭看著她,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嘴唇也是,她眼皮紅紅的,但這種輕愁裡也帶著歡喜,不然她的眼睛怎麼會那樣亮呢。

她是喜歡江東的,經過這麼多天痛苦壓抑,這麼多艱難的抉擇後,他終於再次看見了她的笑。一霎時愛憐橫生,此刻便是要他付出所有也都情願,隻要她能夠永永遠遠歡喜下去。

心裡酸脹著,謝旃輕著聲音:“綏綏。”

傅雲晚回頭看他,燈籠五彩斑斕的光暈映在他眼中臉上,為他蒼白的臉添了幾l分生機,讓她恍然有種錯覺,也許他的病,就要好了呢。他還那樣年輕,這樣年輕的人,不該隻剩下十年。

“綏綏。”謝旃又喚了一聲。想說元日不能見外客不能串門,可是明天他也會很想見她,很想去看看她。想說今夜裡她要一個人回家去了,有許多事可能不太習慣,若是有什麼不要隻是忍耐。有這樣多的話,但此刻看著她眼中一抹亮色,似烏雲乍破,露出一輪皎潔明月,又讓他什麼也說不出,隻是低低又喚一聲,“綏綏。”

傅雲晚聽出了其中的留戀和親密,讓她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沒有離彆沒有隔閡,隻是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那時候,他們也曾經那樣好過。

一時間俱都默默無語,聽見車輪吱呀吱呀,走過微微潮濕的土地,聽見劈裡啪啦,不知哪裡在燒竹子,喜慶熱鬨的動靜。

謝旃的臉越來越低,快要貼近時,窗外哞的一聲牛叫,抬眼,一輛籠著絳帳的牛車慢悠悠地過來了,傅雲晚不認得,謝旃卻認得,是顧玄素,他出行時總是一輛絳帳牛車,他竟親自來接她了。

讓他如此喜悅,情不自禁挽了她的手:“綏綏,是你外曾祖父,他老人家親自來接你了。”

傅雲晚吃了一驚,待反應過來時已經鬆開他,急急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牛車上掛著一盞明角燈,清透的光芒照出車前一小片地麵,相隔不遠,飛跑著隻一眨眼便到了跟前,卻又停停住步子,發著抖,許久也不敢出聲。

絳紗簾幕挑了起來,露出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是綏綏嗎?”

傅雲晚張大眼睛,仰頭看著。從眼前形容清臒的老人眼角的紋路,眼中的慈愛,從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和鬢邊花白的頭發裡一點一點搜尋著母親的影子。是外曾祖父,是他,血脈親情,難以言說的親切和親近騙不了人。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麵,用力點了點頭:“曾祖,是我。”

“好孩子,”顧玄素伸出手,初次相見,卻好像是日日相伴一樣,天然便是親近,“曾祖帶你回家。”

傅雲晚顫抖著,輕輕握住。

那樣溫暖柔軟,親人的手。她終於回家了。

身後腳步匆匆,謝旃來了,他躬身行禮,在跟顧玄素說著什麼,可傅雲晚都已經聽不見了,握著外曾祖父的手坐上牛車,挨著他一起坐著,一切都像做夢一樣,一場美好的夢。

叮當叮當,駕車的老牛脖子上掛著鈴鐺,在除夕的夜裡敲出柔和的聲響,街上有的行人認出了顧玄素,紛紛在道旁拜見問候,那樣柔和純正的南音聽在耳朵裡,是家鄉的另一種表達。

回家了。到此時,所有那些關於家的想象都變成了實際的存在,變成了顧玄素花白的頭發慈和的笑臉,傅雲晚緊緊抓著他的手,說不出話,隻是極力靠近著,眼也不眨地看著。

“好孩子,”顧玄素摸摸她的頭發,“真像你母親。”

傅雲晚看見他微微泛紅的眼角,他轉過了臉,聲音輕顫了下,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從前除夕守歲的時候,你母親時常坐在我膝下的小凳上,圍著火爐烤栗子,烤金桔,滿屋都是香氣。”

傅雲晚恍恍惚惚,想起很小的時候有一次過年,母親得了兩個金桔烤了,北地冬日裡得些鮮果極不容易,那兩個拇指大小的金桔母親一口沒舍得吃,全都給了她。

“看,”顧玄素從袖中取出一個布包,打開來遞給她,“我給你也帶了些。”

金燦燦的,烤得裂了口的栗子,金燦燦熱乎乎的金桔,傅雲晚含著眼淚拈起一枚遞給顧玄素:“曾祖也吃。”

“好,”顧玄素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著,笑了一下,“牙齒不行了,當年你母親在的時候隻脫落了一枚,如今已經脫落四枚,好在胃口尚且健旺,並不算老廢無用吧。綏綏,你也吃呀。”

傅雲晚也咬了一口,微甜微澀,清爽的汁液一下子溢滿了口腔,嘴笨得厲害,滿心的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一口一口吃著,笑著,專注地看著十五年來第一次見麵的親人。

“到家了。”顧玄素看向窗外。

傅雲晚順著他的視線望出去,高高的門樓,粉牆灰瓦的庭院,門前兩盞錦繡珠子燈,燈下影影綽綽,許多人都在門前等著。

顧玄素拉著她下了車,指著最前麵一個麵容嚴肅的男人:“綏綏,這是你大舅父。”

大舅父,大舅母,二舅父,二舅母,許多表兄表弟,年長的兄弟們都已成親,還有了幾l個小外甥,烏泱泱的許多人,行禮行得腿都有些發軟,人太多了,讓她應接不暇,她還從不曾有過這麼多親人。

相似的南音,相似的,與母親仿佛的容顏,她終於,回家了。

“好孩子,早就聽說你要回家,一直盼著呢,”大舅母陶夫人抹著眼淚帶著笑,挽著她往裡走,“快進屋去吧,外麵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