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2 / 2)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7571 字 4個月前

張操聽出是傅雲晚的聲音,禁不住皺了眉,他一向不讚成女子拋頭露麵,尤其在這個時候。顧休之也不讚成,想要製止時,帷幕一動,傅雲晚走了出來:“這一個多月裡我反複揣摩曾祖的手稿,不敢說全都記住,但有一大半都還能默寫,諸公跟隨曾祖多年,又親身參與編纂,想必也能記得許多,不如都儘快默寫下來,相互印證補全,即便書稿沒了,曾祖的心血也不至於湮滅。”

說得眾人都是一怔,先前隻顧著急,卻是忘了這一茬。此時書稿都在景嘉手裡,即便硬碰也未必能夠要回來,不然先默寫一份以為留存,等形勢好轉以後再尋他法。顧休之沉吟道:“卻也可行。”

張操看他一眼:“此法不失為一種變通,但明日叩宮請願我還要去,不然難道讓師祖畢生心血從此都隻能藏在家裡不得見天日嗎?況且若開了這個頭,今後誰還敢秉筆直書?這史學一途,卻是從此都要消亡了!”

他轉身離開,走出一步又停住回頭,向傅雲晚叉手行禮:“還請女郎儘快默寫,我這就去稟報師父,安排師門這邊默寫的事。”

他匆匆離去,顧休之轉向胞弟顧道之:“明日我去叩宮請願,家裡由你主持。”

“大兄,請願還是我去吧。”顧道之懇切說道,“你是一家之主,不能有閃失。”

“我去。”顧休之道,“若我有事,你照顧好家中老小,不要再為此事糾纏,也不要管我。”

顧道之還要再說,顧休之斬釘截鐵道:“就是如此。道要守,人也要活,我去守道,你為他們尋活路。”

靈堂裡一時鴉雀無聲,傅雲晚眼圈發著燙,從前在北地時孤零零一個,從不覺得有家,這次回來跟著顧玄素,頭一次嘗到了家的滋味,而此時,又頭一次領悟到顧氏一族數百年傳承不倒的奧義。道要守,人也要活,這亂世之中的生存之道,大約便是如此吧。

這天夜裡傅雲晚隻睡了一個更次便起來,伏在案上默寫南史第一卷的定稿。她自幼讀書識字便跟其他人不同,大多數時間手邊無書可看,全靠母親默寫背誦,她跟著誦讀記憶,因此鍛煉得記性格外好,尤其是對文字。更何況南史是新近用心讀過幾遍的,像是刻在腦子裡一樣,隻恨手沒那麼快,不能立刻全都默寫出來。

外麵有動靜,顧休之收拾好了準備出發,傅雲晚急忙趕出去,雙膝跪倒:“大舅父,請帶上我吧。”

顧休之沉著臉:“不可。”

“我在車裡不出去,不會被人發現。”傅雲晚哀懇著,“此事關乎外曾祖一生的心血,我在他老人家膝下這麼多天,既是家門又是師門,我向舅父保證絕不露麵,隻求能看一眼。”

“不可。”顧休之不再多說,抬步要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聽見她膝行著跟來:“若是我母親還在,必定也希望前去,請大舅父看在我母親的份上吧!”

顧休之步子一頓,一霎時想起當年跟在身後喊阿兄的小小女郎,終是軟了心腸:“隻在車中,絕不許下車。”

“是。”傅雲晚起身,戴上冪籬,“謝大舅父成全!”

車子快快往宮城駛去,傅雲晚低著頭坐在角落裡,顧休之端然坐在前麵,誰都沒有說話,外麵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濛濛細雨,空氣潮濕清寒,彌漫著說不出的悲愴之意。

車子在宮城外停住,顧休之起身下車,關上了門。傅雲晚眼睛貼在門縫上向外麵看著,細雨打得地麵濕了一層,顧玄素門下的弟子們齊齊跪在地上,腰背挺直,神色肅然,另一邊跪著的是許多儒冠深衣的男子,想來是太學生。宮門緊緊鎖閉,將所有人冷冷擋在外麵。

又見顧休之走到最前麵跪下,高聲道:“家祖畢生心血編成南史,若有謬誤不妥之處,臣等定當修改,乞請太子殿下賜還書稿!”

邊上張操皺了皺眉,似是有些不滿他這樣委屈求全的口吻,但也忍住了沒說什麼,眾弟子和太學生眼見顧家來人表明了態度,連忙一齊跟著高喊:“乞請太子殿下賜還書稿!”

宮門旁陋室中。

小宦官提著食盒走來,在靠近的刹那飛快地說道:“約在後日。”

謝旃端坐著不動聲色,小宦官放下食盒轉身離開,門半掩著,突然聽見遠處一陣喧嚷,似是許多人一齊高喊著什麼,仔細分辨的話,模糊能聽出太子、書稿幾個字,謝旃心裡一跳,急急問道:“外麵出了什麼事?”

看守的禁軍一言不發,咚一聲鎖上了門,聲音聽不見了,謝旃快步走到窗下,貼著牆壁努力聽著,隱隱約約,依舊隻能聽見方才那幾個字,心裡突然起了不祥的預感,太子,書稿,莫非是顧玄素那裡出了事?

正自猜測不定,突然聽見一陣極高的驚呼聲,即便模糊也能聽出其中的驚怒之意,謝旃緊緊皺著眉,到底出了什麼事?

宮門前。

禁軍簇擁著華經站在最前麵,冰冷目光一一看過跪著的眾人:“南史中有許多狂悖不實的言論,若放任不管,必將流毒四方,吾奉太子殿下之令,已全數焚燒。”

車子裡,傅雲晚緊緊攥著拳頭,憤怒衝得手都是冰涼,聽見外麵狂風般的驚怒聲,眾弟子和太學生一齊發作,顧休之悲憤的語聲夾在其中:“家祖畢生心血,無數飽學名儒同力編纂勘定,究竟哪一條狂悖,哪一條不實?今日必要向太子殿下問個清楚!”

他們終究還是太天真,以為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扣在宮中永不得見天日,沒想到竟然燒了。畢生心血毀於一旦,誰能想到景嘉竟然如此專橫!

華經冷冷看他一眼:“太子殿下日理萬機,豈是你想問就能問的?來人,將這些狂悖書生全都轟走。”

禁軍湧上來帶人,眾弟子高聲抗辯不肯離去,一片混亂中張操昂然起身:“史家秉筆直書,雖死不改其旨,崔杼殺太史伯兄弟三人,史書上依舊明明白白寫著‘崔杼弑其君’,殿下燒得了書,擋得住悠悠眾口嗎?”

他竟將景嘉比作崔杼?華經臉色一沉,下令:“拿下張操!”

禁軍蜂擁著前來抓人,張操用力推開,高喊一聲:“諸公,為師正名,為道殞身,便在今日。我先走一步!”

他突然衝過去,一頭撞在宮門上,鮮血四濺,染紅門上銅環,傅雲晚驚叫一聲,昏暈過去。

醒來時已經車子正在回顧家的路上,車裡空蕩蕩的隻有她一人,顧休之不知去了哪裡,傅雲晚靠著冰冷的車壁,心中一片蒼涼,又覺得一股惡心煩亂之意,中人欲嘔。

趴在門縫前努力呼吸了幾口外麵濕冷的空氣,可那股子惡心煩亂的感覺怎麼都壓不下去,手腳冰涼著,忽地想到,她已經兩個多月不曾來癸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