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明誌隻看時韻的表情也知道時韻在想什麼, 因為時韻是半點兒沒遮掩。
停頓一席,石明誌又說道:“我現下既然知道你們兩個的存在了,就不能將你們再扔到村子裡了。以往種種, 無論如何, 總歸是我對不住你們。所以日後,我定會百倍補償。”
“我會對外宣稱,你們是我原配妻子陳娘子所出的,這些年是在鄉代我侍奉母親。你們還是我的嫡長女, 日後你們就留在京城, 我雖說現下不過是五品, 但你們這婚事上,也總比現下強。”
“還有嫁妝,你們娘留下的嫁妝,我也補回你們, 另外我再為你們每個人準備三萬兩的嫁妝。”石明誌說道, 臉頰都忍不住抽動了一下,一個人三萬兩, 那兩個人就是六萬兩了。
石明誌是聰明人, 明顯能看出來,光是靠感情拉攏,是不能將這兩個女孩兒給說服的。
一旦她們不滿意, 非得要弄個魚死網破, 不說是他的前程了, 就是家裡兒子的前程,怕是也一並斷了。再者,還有石珍珠的婚事,順帶著連王家也要被追責。
彆人不會去想是不是石家做錯了什麼, 還會猜測是不是王家看上了石明誌做姑爺,所以特意將陳小娘子給害死了,並且剝逼迫石明誌不能回鄉下。
他在家的時候就和王氏商量過了,無論是用什麼法子,都得將時韻和石靜接回去,然後將她們的嘴給堵上。
說王氏刻薄容不得原配所留下的孩子也好,說石明誌心狠將兩個孩子扔在鄉下也好,總比將陳小娘子的事情給挖出來,再將當年他假死的事情給揭出來強。
前者不過是道德上的問題,後者那就是律法上的事情了。
他這樣一說,時韻和石靜尚且沒什麼反應,但陳老爺明顯就猶豫了——現下石靜和時韻明麵上是陳家的遠親,無父無母,兩個孤女,哪怕是手裡有銀錢,這婚事也是很難說的。
但若是回石家,做為官宦之家出身的千金小姐,這婚事,可就是天地之差了。將來最低了,也得嫁個七品官。
女人這一輩子,能改變命運的機會,少之又少,嫁人這一條,那是最簡單最直接的一條。
但所謂的簡單,其實也並不簡單。世人誰都不傻,你女子想通過嫁人改變命運,那男人也想通過結婚少奮鬥許多年。婚姻大事,講究的是一個門當戶對。男人也最是現實不過了,若是門不當戶不對,他們再喜歡,也通常隻會提出納妾這條路來的。
可現在改變命運的機會就放在眼前了。
陳老爺覺得一顆心都快被撕扯開了,一方麵是陳娘子這個妹妹的死,陳家這些年的艱難。一方麵是時韻和石靜的婚姻大事,還有那三萬兩的嫁妝——說實話,陳老爺就是給自家親閨女,也沒準備三萬兩的嫁妝,一萬兩就已經是差不多了。
“日後我肯定會補償你們,我知道你們以前受委屈了,放心,日後有我在,我肯定不會讓你們再受委屈,你們若是不想見到你們祖母,我就讓她還回鄉下去。”
石明誌說著,又看陳老爺:“大哥,你知道我素來膽小,陳娘子的事兒,我是真的半點兒不知情的,我並非是為自己辯解,實在是事出有因,我當年,也真的是……”
他歎口氣,大約是看陳老爺現在平靜下來了,就開始說當年的事兒。
出事兒也是真出事兒,當年確實是在科舉的時候遇上了匪徒。石老太當年一直對外宣稱是去參加考試的時候死掉的,實際上,是在考完之後,石明誌得中進士,但因著吏部沒缺,他又沒錢打點,就隻好是暫且回鄉,他原本是想找陳家再借錢回來打點一下的。
但是沒想到,出了京城沒多久就遇上了劫匪,被人一棍子砸到了腦袋,人就昏迷過去了。
也是湊巧,王家姑娘正好從城外莊子上回京,又正好遇上。於是,就將石明誌給帶到了城裡藥鋪,經過救治,石明誌就醒過來了,然後就忘記了自己姓誰名誰。
但他剛參加過科舉,之前住的客棧,距離不算遠,有同住在一個客棧的人,正好就將人給辨認出來了。他提醒了石明誌去順天府補辦戶籍。
石明誌人雖然沒記憶了,但並不蠢笨,再通過觀察就知道,哪怕是考中了,沒有等到缺,依然是沒辦法入仕的。又聽藥鋪的人說,送他來的是官家小姐,他心裡就有了想法。
當然一開始他並非是打算停妻再娶的,鬨出來那是重婚罪,也是該判刑的。他就是想通過這事兒,巴結上王家。於是,他一片赤誠的去王家道謝。
更巧的是,王家姑娘著急嫁人——因著正當年齡的時候,接連死了祖父祖母,守孝三年又三年,硬生生的將剛及笄的小姑娘拖成了二十多的老姑娘。
姑娘年紀大了不嫁人,那就是罪。
和陳娘子一樣,王姑娘也麵臨著指指點點流言蜚語。甚至有不少人已經在猜測王姑娘是不是有什麼毛病之類的,或者是王家風水不好,王姑娘命裡帶衰。
最重要的是,誰人娶妻不想娶個妙齡少女,非得要求娶個老姑娘的?
就王姑娘那處境,除非是做續弦。
可王姑娘也不願意,她好端端一個女孩兒家,為什麼就要做續弦呢?
這時候,石明誌就撞上來了。他當然不算最好的,但他長的不算差,年紀正好,出身低不算事兒,正好能拿捏。
石明誌在王大人詢問他家事的時候,他自然而然的,就搖頭了:“我尚未成親,男子漢大丈夫,不曾建功立業,如何就成親呢?”
不管是記不記得,不管是看不看穿王家的打算,這話一說出來,事兒基本上就算是定了。
石明誌在京城娶媳婦兒入洞房,陳娘子在石家莊生孩子大出血。
一個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人生四喜占兩樣,一個過鬼門關不順利死不瞑目。
石明誌擦著眼淚:“等我想起來的時候,也已經晚了,我派人回去打聽了,知道陳娘子沒了,我這心裡……刀紮一樣,我從不敢想,她竟然還生下了兩個女兒。”
時韻忽然問道:“我舅舅說,他是和石家人一起來辨認屍體的,那屍體上,確實是你的衣服?”
“這是個誤會,因著我當時受傷,在地上躺了許久,身上衣服又臟又臭,路上的牛糞天上的鳥糞……那王姑娘年輕時候,是個喜歡乾淨的,就讓人將我那衣服給脫掉扔了。後來不知道被誰撿走,大約是流浪漢……”
石明誌歎口氣,悲天憫人:“或者就是這衣服給給流浪漢或者乞兒,帶來了禍患。”
要麼是那劫匪再次看見了,殺人滅口。要麼是有人搶奪那衣服,失手至死。石明誌那衣服,雖然不算名貴,但也是陳娘子花費了嫁妝購買的,能讓石明誌撐起來麵子的東西。
那乞兒死了,有屍體出現,自然就會有人報官。報官之後將特征一描述,那衣服的特征是很明顯的,繡的是清河鎮特有的一種花卉,立馬也就被人辨認出來了。再後來,自然就是石家得知消息,然後和陳老爺一起來認領屍體了。
他們來認領屍體的時候,是萬萬想不到,石明誌正出入王家,拿著自己的功課,去請教王大人呢。
石明誌苦笑一下:“老天捉弄人,也是各種陰差陽錯……後來是你們祖母,心裡實在是惋惜痛苦,就想著到京城貢院來看一看,然後就遇見了我,事情這才算是得到解開,她知道我沒死,我也從她那裡聽說了我的事兒。”
“那些記憶,經由他人說出口,我心裡其實是沒有太大的感觸的,所以一開始我並不在意回鄉探望這事兒。再後來,生了你們妹妹……就是石珍珠。”
石明誌現下是有一女兩子,都是嫡出。石珍珠是嫡長女,十三歲,也就比時韻和石靜小了一歲。兩個兒子,一個十歲,一個八歲。
“再後來,某天睡醒了,我就忽然恢複了記憶,將以往的事情都給回憶起來了。”石明誌繼續說道,但是,一邊是嬌妻幼子,一邊是死人,和從未謀麵的孩子,哪邊更重要,這還用衡量嗎?
生怕是攪亂了現在的生活,石明誌是對清河鎮,更加避之不及了。反正,石老太若是想念他了,自然是會進京來探望的。
對陳家發生的那些事兒,石明誌矢口否認:“大哥是因為這個憎惡我?那大哥可真是誤會我了,您想想,我一個失憶的人,如何能有那樣大的能力?就算是王家,若是王家那會兒就對你們出手,那何不趕緊止損,彆將姑娘嫁給我呢?我又不是什麼潘安之流,怎麼值得王家如此做?天子盛明,吏治清明,王大人有兒有女,何苦為了個長女,就留出這許多把柄,隻為了將女兒嫁給我?”
陳老爺也皺眉,石明誌這樣說的話,好像也有道理?王姑娘就算是婚事艱難,也並非是隻能嫁給石明誌了。
陳家的事兒,為難就在這裡了,說是石明誌和王家做的,偏偏沒有證據,時間也對不上——陳家的生意遭受攻擊是在陳小娘子死之前,那會兒才剛傳來石明誌的死訊。石明誌也並沒有和王家徹底綁死,這兩方呢,一個是沒能力,一個是不至於。所以嫌疑就不算大。
再者,生意場上的事兒,就算是陳老爺現下想不到得罪了誰,但也可能是因為有人眼紅陳家的生意,有人覺得陳家占了太多的份額。做生意本來就是爭奪利益的事情,這世上少不了為了銀錢就殺人的人。陳家生意做的好,就問這清河鎮,有沒有人嫉妒?有沒有人眼紅?
陳家想將生意挪到縣城去,那縣城的商戶,是不是允許陳家去搶奪他們的生意?市場就那麼大,縣城裡的有錢人,那是有名有姓是有數的,陳家的生意做的雜,陳老爺敢拍著胸脯保證,就真的沒有分走彆人一點兒利潤嗎?
彆的商戶,一家打壓不下陳家,那兩家三家聯手呢?人家都是在縣城形成一個穩定的圈子裡,你一個外來的,忽然冒頭,你問過人家答不答應了嗎?
時韻想著這事兒,也忍不住歎氣,沒有證據就是這點兒麻煩了,正說反說,都是能說出來道理的。
石明誌十分誠懇:“大哥,我當真是因為腦袋受傷忘記了事情,並非是真的故意將陳娘子忘記的,也並非是故意將這兩個孩子丟在清河鎮的。我……”
他作出十分慚愧的樣子來:“我承認,我這些年不回去是有錯,但是大哥,我罪不至死,還請大哥看在兩個孩子的份兒上,原諒我這一次,日後我必然對她們兩個,百倍補償。我現下的夫人是官宦人家出身,素來通情達理,她也是說了,若是孩子願意回去,她必然會好好養育。”
“大哥,她們兩個眼看及笄,這管家理事,是不是也該學起來了?平日裡,可曾讀書?”
這就是暗示了,兩個目不識丁的村姑,能有什麼好前程呢?就算是陳家奶奶願意教導她們管家理事,可陳家奶奶商戶婦人家,隻打理清河鎮那一畝三分地還可以,不說彆的了,就尋常和官宦人家走動,這個禮該如何置辦,陳家奶奶怕是也做不來的吧?
“無論前事如何,我都是她們的父親。我並非是舍不得前程利益,我隻是舍不得她們前麵十來年吃苦受罪,後半輩子還不得安寧。子告父,那可是要挨板子的,好好的女孩兒挨了板子,日後這婚姻大事……”
誰家願意娶一個能將自己親爹告上衙門的女孩兒?說起來是為親娘討公道,但實際上,人人會說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宗族宗族,宗的是父親一係,而不是母族。
石明誌每一句都像是在為時韻和石靜打算,心疼她們日後的前程,但實際上每一句話,都是在威脅。
時韻看了一眼陳老爺,陳老爺皺眉,臉上也帶了幾分猶豫。雖說是威脅,但是,石明誌說的,都是真的。若是真的是子告父,彆說是婚姻前程了,怕是日後這姐妹倆,都要被人人人喊打了。
這世上多的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
一邊是死了多年的妹妹,不一定是真的被人害死了,除非是毒殺,否則尋常婦人生了孩子,正是虛弱的時候,彆的方式也能殺人,比如說,誅心之言,比如說,活血的藥材。毒~藥是能查出來的,但彆的,不一定能查出來。
一邊是兩個活生生的外甥女,本就是愧對十來年,總共也就半天的路程,竟是在眼皮子底下被虐待。好不容易孩子自己跌跌撞撞的長大了,再被斷送了前程?
“舅舅不用擔心我們。什麼婚姻,什麼以後,就我這身體,還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呢。”時韻忽然笑眯眯的開口:“所有的事情,我出麵就是了,我不怕被毀掉名聲,我也不怕被人非議,我也不怕被人打板子。”
石靜猛的伸手,抓住了時韻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