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韻很是想得開:“實在是不行就做姑子去, 我覺得我做姑子也挺好的,娘,您先彆著急, 聽我說完。”一看何夫人又要生氣, 時韻趕緊攔著:“您想想,我若是嫁人,是不是還得生孩子闖鬼門關?我若是嫁人, 是不是還得伺候公婆照顧男人?我若是嫁人, 是不是還得養活庶子庶女,給男人納妾抬姨娘?您憑心而說,嫁給我爹之後,和您在閨中的時候,哪個是更幸福的?”
何夫人張張嘴,停頓了片刻,笑道:“我知道你什麼意思, 嫁人之前,我隨心所欲,想吃什麼想玩兒什麼,家裡爹娘隻有順著的, 從不會多為難。嫁人之後,我需得關心你爹,需得生兒養女,需得管家理事, 偶爾想買個釵環首飾, 都要想想家裡的銀錢夠不夠用,你爹也有姨娘侍妾,雖然他尊重我, 並不曾寵妾滅妻,但是他去彆人屋子的時候,我也會難過傷心。”
時韻點點頭,所以,為什麼這世上許多女人還想著要成親呢?
“但是你隻看到了我過的不好的一麵,卻沒看到我過的好的一麵。我在閨中的時候,我是要靠著爹娘養活的,爹娘若是不喜歡,我就不能做太多我想做的事情。就好比彈琴,往日裡你外祖母總說,這個當做玩意兒就成了,不能時常惦記,但現下,我當家作主了,我想彈琴就彈琴,你外祖母就是見了,也並不會多說什麼。因為我已經嫁人了,是能自己做主的人了。”
“你爹對我尊重,不管人前人後,他都不會給我沒臉。我生辰的時候,他會送我禮物,我難過的時候,他會安慰我,我被你祖母刁難的時候,他會護著我,我被你舅舅責備的時候,他也能為我攔住你舅舅。冬天裡的一盆洗腳水,夏天裡的一盆冰,春天裡的一束花,秋天裡的踏青遊玩,你爹帶我見識了更多人間風景,我想起來的時候,隻會覺得滿心喜悅,並不會覺得不甘憤怒。”
“生孩子雖然艱險,但是你在我肚子裡的時候,偶爾會踢踢我肚子,這時候我就很是欣喜。你剛生下來的時候乖乖巧巧,隻有這麼長一點兒,我抱在懷裡,隻看著你都覺得一顆心像是軟化了。你什麼時候露出的第一個笑容,你什麼時候會抬頭,你什麼時候會翻身,你什麼時候會蹣跚走路,你什麼時候喊的第一聲娘,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隻要一想起來你的笑容,隻要一聽見你喊我一聲娘,我就覺得,生孩子並不是什麼難事兒了。”
“你看,我有你爹的尊重,有你的孝敬,有你弟弟和妹妹的可愛做伴兒,你為什麼會覺得我的日子過的不好呢?”何夫人也是很不理解的:“都說少女懷春,你這個歲數,咱們府裡也並沒有很齷齪的後宅爭鬥,你為什麼對婚姻,就沒有什麼好印象呢?”
凡事都有好有壞,你若是隻盯著那點兒不好的,那那點兒不好就會擴大,將你的眼睛給遮住。
所以,不能隻將事情放在眼前看,你需得放遠點兒,長遠的很,看壞處,也看好處,看壞處和好處,哪個才是更讓你喜歡的。
壞處也不完全是壞處,就像是婚姻,你覺得是束縛,但同時也是天黑有人點燈的溫暖。你覺得是付出,但也有彆人對你無微不至的關懷。你覺得是麻煩,但其實也有人間煙火的細膩。
時韻陷入沉默,何夫人伸手摸摸她腦袋,十分溫和:“你想想,若是婚姻當真沒有好處,為什麼這世上的人,就願意成親呢?”總不能是所有人腦子都壞掉了吧?
就是時韻,她能說她比全世界的人都聰明?
何夫人又說道:“再者,一輩子那麼長,你總不能一直都是個孩子,你總得長大。父母終有老去的一天,兄弟也有走散的時候,你若是不成親,一輩子孑然一身,那我們做父母的,也不放心是不是?你若是成親,不管是照顧夫婿還是伺候公婆,不管是管家理事還是生養兒女,這都是一種成長,你隻有從這些事裡麵長大了,你才是真的在這世上站穩了腳跟,就算是哪天父母老了,走了,也能放心了。”
時韻立馬撒嬌:“我才不要讓爹娘放心,我就要做讓你們操心一輩子的小孩子。”
何夫人忍不住笑:“好好好,那你就一輩子不要長大,我和你爹總會護著你的。”
時韻從前想的一直是自由自在,不吃戀愛的苦,也不受婚姻的罪。但現下,經過何夫人一番話,她忽然也就明白過來了,不管成親不成親,你自由自在的狀態是取決於你的心態,你幸福快樂的人生也是取決於你的心態。
人生那麼長,總要試試不一樣的東西。就好像吃飯,再怎麼喜歡一樣東西,時間長了,也想換換是不是?
想明白的一瞬間,時韻就立馬說道:“那曾大人可曾成親?”
時韻又不是沒成過親,雖然……穿過去之後就幫著斷了原主的姻緣,將宋淼那人渣白送給了白姨娘。但是,終歸是和尋常沒嫁過人的女孩子不一樣的。
看上了就得說,萬一錯過了呢?
目前來說,至少那曾大人的相貌是很合她心意的。剛才呢,說話也有條有理,並不仗勢欺人,也溫溫和和。最重要的是,他是皇上的人,是皇上的親信。
何夫人是目瞪口呆,她隻是想勸說女兒成親,萬萬沒想到,自家閨女居然是個膽大包天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直接就看上了曾大人這個活閻王。
“曾大人並不曾成親,但是,據說曾大人手段狠辣,猶如修羅……”何夫人說道,時韻笑眯眯的:“說這些的人,是不是在描述他對犯人的手段?剛我瞧著他脾氣挺好的啊,他家裡是什麼情況?他為什麼現在還沒成親?他多少歲了?”
何夫人嘴角抽了抽,隻伸手戳時韻的腦門:“好個不知羞的女兒家,這都是你能問的嗎?”
時韻抱著何夫人的胳膊撒嬌:“我怎麼就不能問了?是我嫁人嘛,那他家裡如何,我是不是得先自己打聽清楚了?”
何夫人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再者,隻有自己和時韻在屋子裡,也沒人知道時韻不知羞是不是?她沉吟了一下就說道:“曾大人現在應該是二十一歲了,他並未成親是因為之前說過兩次婚事,都出了意外。人人都叫他羅刹星,再加上他家裡有點兒事情,所以這婚事,就無人再提了。”
曾大人全名曾無春。他爹原本是定國公,定國公是個將軍,二十年前,領兵打仗的時候出了意外,人就沒了。曾無春的娘是個柔弱性子,一聽說男人沒了,立馬就扔下還在繈褓裡的孩子,自己上吊自殺了。
曾大人當時年幼,這親爹一死,親娘也沒了,就落到了嬸娘手裡。
因著定國公算是為國捐軀,所以這爵位是不能沒的,得恩澤家人。當曾無春年幼,誰也不確定這孩子能不能長大,於是,爵位就落到了曾無春的叔叔身上。
聖旨上特意說明了,現下爵位給曾無春的叔叔,是為了讓他好好照看曾無春。若是曾無春出了意外,這爵位自然也就要跟著沒了。意思很簡單了,曾無春活著,這爵位就有。曾無春沒了,這爵位跟著沒。
並且,等曾無春成年,這爵位就得還回去。
當年下旨的是先皇,隨後又過十年,先皇就過世了。人走茶涼,定國公都死了十年,連原本還照應曾無春幾分的先皇也死了,曾無春這邊瞬間就成了冷灶台。
再後來那十年,曾無春的日子就過的並不如何好了。或者說,其實在前麵那十來年過的也不如何好,先皇雖然會照應,但先皇又不能貼身守著,頂多也就是隔三差五問一問。
但人活著,先皇就沒再多的精力去管彆的了。
曾無春十七歲的時候第一次定親,定的是他嬸娘家的庶出姑娘,本來這身份上是不匹配的,但是曾無春的嬸嬸也有話說——曾無春無父無母,也沒有多少家產,能有姑娘願意嫁給他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家產這個事兒,就算是有人心裡存疑,可現任定國公已經是站穩了腳跟,成了現下皇上的重用之人,那自然是定國公夫人如何說,就是如何情況了。
但隨後,這姑娘就落水沒了。
曾無春十九歲的時候第二次定親,定的是一個五品官家裡的嫡女,也是現任定國公夫人親自相看的,據說是人長的十分壯實,看起來健健康康,不至於落水一次就沒命。
定親之後,曾無春是從不曾去探望這位未婚妻的。人人都說他不喜歡,隨後就傳出消息,說這姑娘一氣之下,自己上吊自儘了。
正好,曾無春此時也進了錦衣衛一年多了。錦衣衛是從來沒有好名聲的,外麵多傳錦衣衛殺人如麻,手段狠辣,為人狠厲,反正是沒什麼好話。
有人曾說了幾句曾無春的壞話,然後,就被錦衣衛給抓走了——錦衣衛的職責就是稽查抓捕和審訊。先皇時候定下規矩,這些錦衣衛是隻監察百官的,和民間百姓無關,民間案件則還是交由各地衙門。
錦衣衛是有自己刑訊的權利的,並且刑訊手段十分……駭人聽聞。
那些被抓進去的人,沒幾個是能活著離開的。這幾個說了曾無春壞話的,到最後也就那麼兩個被放出來了,也是這兩個,出來之後就大罵曾無春喪儘天良,沒有人性,簡直就是惡鬼。所以這京城,也就開始傳曾無春是活閻王之類的話了。
自此之後,就再沒人給曾無春說親了。當然,也是因為定國公夫人現下沒這好心了,定國公夫人自己都對外宣稱是不知道曾無春喜好,不敢擅作主張,以免害了彆的無辜姑娘性命。
一直到現下,曾無春都不曾婚嫁。
“那他是真的有冤枉彆人嗎?”時韻聽完就趕緊追問,何夫人搖頭,她又不是朝廷官員,她如何知道那些死在昭獄的人,到底是被冤枉的還是真的罪該萬死?
但是,何老爺是不讚成錦衣衛有審訊的職責的人,他總覺得,錦衣衛權利過大,監察審訊抓捕問罪全都能做,那就相當於進了昭獄的人,就是直接將性命拿捏在錦衣衛手裡了。不管他是不是該死,不管他有沒有罪,全都是錦衣衛說了算,那萬一,錦衣衛是存了私心的呢?
這世上,能問罪的人,就不能抓捕,能抓捕的人,就不能定罪,事情分開做,才能減少冤假錯案。
可惜何老爺位卑,又生怕自己被錦衣衛給抓走,這些話也隻能是在自家嘀咕兩句,還不敢多說——誰知道家裡有沒有錦衣衛的耳目呢。
“隻聽您這麼說的話,這位曾大人,倒真是個可憐人。”但順便的,時韻也打消了因為一張臉就想要嫁給一個人的想法,都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這曾無春的可憐之處有了,那想必可恨之處也不遠了。
畢竟,童年過的不幸的人,要麼是成為可憐人,要麼就是走了極端成了可恨人。
曾大人那樣子,像是成了可憐人嗎?所以,極大的可能,他心理變態了。麵上是正常人,心裡……怕是十分扭曲。
當然,這一切都是時韻在瞎胡說,她半點兒科學依據都沒有。但她隻是個弱女子,她並不願意冒險。
說了大半天的話了,何夫人也有些口渴,時韻趕緊給何夫人端茶。
這相看的事兒,自有何夫人去操心,時韻轉頭就無憂無慮的享受自己的富家千金生活了。
但第二天,宮裡就來了人,說是要接何明月入宮了,想想也是,何明月身上還有重寶呢,皇上如何能放心她在何家多停留?冊封的聖旨是跟著來的,直接冊封了何明月為貴人。
何家上下接旨,連屋子都沒讓何明月回,直接示意那大太監領著何明月走。
何明月轉身看何老爺:“爹是隻盼著我快些走的吧?我好歹也是爹的女兒,爹就如此狠心絕情?”
何老爺皺了皺眉才說道:“我自問這麼些年,也並不曾虧待與你,我雖然更疼愛朧月幾分,也是因為朧月是嫡長女,不管是人情還是理法,朧月都是比你更重要幾分的,那我偏疼朧月,並不算錯吧?”
何明月張張嘴,沒話說。
何老爺又說道:“但我雖然偏心朧月,你們庶出的子女,我和你們母親,也並不曾虧待過吧?你們的吃穿用度,月例銀子,你自己且說說,和彆人家庶出的比起來,差在哪兒了?”
不光是一點兒也不差,隻看在何夫人連去平王府都能將何明月給帶去的行為,就能看出來,何夫人也並沒有將她們這些庶出的都困在後院半點兒不能見人。
“所以,哪怕你對朧月心裡有怨恨不平,你為什麼不能看在我是你親爹的份兒上,對她寬容幾分呢?”何老爺問道:“你為什麼就非得要她的性命呢?她又是哪裡做的不對,讓你記恨她到如此程度?”
“就因為她是嫡長女,所以她要樣樣都比我好?”何明月憤憤問道,何老爺點頭:“是。”
隻一個字,將何明月給噎住了。
何明月本來是想要何老爺愧疚,若是能給點銀子什麼的給她傍身就好了,沒想到倒是被何老爺給責問了一番,麵上立不住,轉身就要走。
何老爺歎口氣:“事到如今,於情於理,我是不能寬容與你了,但作為你的父親,從前沒教導好你,現下隻能是最後一次給你教導了。進了宮,就是皇上的人了,日後一言一行,都要惦念皇上的恩寵,感念皇上的恩德。”
“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你對皇後娘娘需得恭敬。日後隻盼著你能守著宮裡的規矩,不要做錯事情,不要惹怒皇上和皇後娘娘。你能走多遠,就要看你自己了,且去吧。”
何明月停頓一下,連身體都沒轉過來,直接就往前走了。
何老爺倒是有幾分難過,何夫人扶著他胳膊肘站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這貴人,是不能單獨住一個宮殿的吧?”
何老爺搖搖頭,停頓了一下,忽然問道:“何明月在家的時候,你們兩個沒說過什麼不應該說的話吧?”
母女倆對視一眼,時韻是正準備搖頭,就聽何夫人猶猶豫豫的問道:“何明月在家的時候?她身邊,有……”
她伸手捏了捏耳朵,何老爺無奈:“何明月身懷重寶,你覺得,這些天為什麼咱們府上這麼安全,連個小偷都不曾見過?芥子空間這種東西,那是神仙才能有的,萬一這裡麵就有什麼長命百歲,哦,不對,長生不老的東西呢?就是尋常人家,聽說有個寶藏,都要有人摸上門來瞧一瞧的,為什麼咱們家,這些天都沒人上門?”
何夫人吃驚的張大嘴巴,她是完全沒想過這事兒的,之前她還和時韻一起出門去護國寺。當然,那些宵小之輩肯定是覺得,寶物不在她們身上,不屑於對她們下手,但是,趁沒人在府裡,怎麼府裡也沒什麼動靜呢?
時韻更驚訝:“皇上派人在咱們府裡守著了?”
何老爺歎氣:“必定是錦衣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