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時間一天天逼近, 林蘇卻發現徐覃最近有點不對勁。
以前徐覃就是一個學習狂魔了,自己學不說,還總是拉著林蘇一起溫習功課, 現在他倒是不拉著林蘇了,可卻對自己更狠了,幾乎整夜整夜地不睡覺, 一天十二時辰, 十二時辰都在讀書。
徐覃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
眼見這樣下去不行,林蘇連忙找了個機會把徐覃拽到院子裡去曬太陽。
林蘇遞給了徐覃一杯蜂蜜雪梨水, 這是他每日都會督促徐覃喝的東西,可以緩和嗓子不適。
“你是不是因為王英光奪走了你的文章,所以心裡難過?你放心, 我會好好教訓他一頓……”
徐覃卻搖了搖頭。
林蘇又道:“難道是有人在你耳邊嚼舌根?放心,那些都是目光短淺之輩, 看不到你身上的好, 總有他們後悔的一天……”
徐覃又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麼?”林蘇不解。
徐覃沉默了半天, 卻道:“你才華品性,不輸他人, 卻因為我,被抓進密牢……又因朝廷鬥爭, 聖上不分青紅皂白,就奪你仕途……”
“聖上不公, 朝臣裝聾作啞,而我卻無能為力……”
原來徐覃是因為林蘇的事受了刺激,決心刻苦學習,準備會試,想要進入朝廷, 為林蘇洗刷冤屈。
“朝廷不公,我便改變這不公……”
徐覃這話,可謂是驚世駭俗,在皇權大過天的封建朝代,他卻敢直接指責聖上和眾朝官,還妄想改變規則。
若是彆人,聽了一定會驚駭萬分。然而此刻,林蘇聽到這話,心中卻五味雜糅,一時啞然,半晌才笑歎道:
“我被抓進大牢又不是你的錯,明明是那些金龍衛以貌取人,不分青紅皂白抓人,你何必在心中耿耿於懷?”
“更何況,你想要準備會試,這無可厚非,但是身體才是本錢,你也不想還沒改變這朝廷,就先累暈在考場上吧?勞逸結合,才是正道……”
在林蘇苦口婆心的勸慰下,徐覃終於勉強答應了恢複正常作息,然而林蘇晚上起夜時,總會看到徐覃房間裡的燈偷偷亮著,他隻能氣呼呼地去敲門,徐覃也學精了,每次林蘇到門口,還沒敲門就未卜先知般熄了燈,假裝睡覺。
在兩人的這場鬥智鬥勇拉鋸戰下,會試,悄然無聲地來臨了。
林蘇像現實中高考考場外的家長們一樣,送徐覃進考場,心裡,也和家長們一樣緊張。
雖然徐覃從來不說,但林蘇知道,徐覃和他不一樣,他心中有抱負和誌向,所以他總是會默默看那本《治國要書》,科舉對徐覃來說,是他改變命運、實現誌向的重要甚至是唯一途徑,林蘇衷心希望,徐覃的努力,能得到回報,他的抱負,能得到實現。
貢院外站著一些舉子們的家屬、侍從,和林蘇一般麵露緊張和掛念。
貢院的門被關上了,人群漸漸散去,林蘇最後望了眼貢院,也離開了。
他去了京城裡的各大書坊。
會試考試亦是三日。
而在這三日裡,京城各大茶館酒肆,開始流傳一些話本子。
待徐覃結束會試,從貢院裡出來時,一眼就看到了林蘇在人群中奮力朝他揮手,笑容燦爛得像陽光,於是他也不免勾起唇角。
“瞧你瘦成什麼樣子了?快回家,我給你準備了大餐!”林蘇上前拉起徐覃。
兩人一同回到了進士巷。
而王英光也心情愉快地從貢院裡出來了,隻是看到他的書童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他不免有些不耐煩。
“哭喪著一張臉乾什麼!你是不是在咒少爺我會試失利?”回到客棧後,他狠狠踹了書童一腳。
“沒有沒有,少爺!我不敢的!”書童捂著肚子連忙解釋道。
王英光怒道:“還不快給我滾!”
“是是!”書童忙不迭滾了。
“哼。”王英光換了身衣裳,準備出門會友,結果剛走出客棧,路過一個小巷子,就被幾個蒙麵大漢扛著麻袋拖了進去。
“哎呦!哎呦!你們可知道我是誰!哎呦……”
被一陣拳打腳踢後,王英光終於從麻袋裡鑽了出來,此時外麵早已空空如也,隻有蕭瑟的風吹過落葉。
那幾個大漢,專朝他臉上揍,現在他的臉上,早已鼻青臉腫。
這讓他如何見人、如何麵聖!王英光悲憤地捂著臉。
定然是那些嫉妒他的陰險小人指使的!
他恨恨捶地道:“可惡,彆讓我知道是誰,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轉眼已到三月,李璧鈺依舊在外麵浪得飛起,一點也沒有聯係林蘇的意思,看來這三月之約,應該是不作數了。
當然聯係了也沒有用,林蘇已經在京城,也趕不回去了。
而會試舉子們的試卷,也都已批改完畢,排出名次,呈於聖上。
此次的主考官是萬相國一派的人,為了避免會試成為萬相國的一言堂,給他們派係輸送人才,皇帝也往裡插了中立派和他的人。
皇帝拿起貢士名錄,一個一個看過去,眉心皺起。
他不免冷哼一聲,這次會試錄取的貢士裡,就沒有幾個人的名字是不在那訴冤集名上的!而排在第一的,正是那不知所謂的王英光!
金龍衛的眼線早就告訴了他,這王英光原本排名中下,解除彌封後卻被主考官以“品性高潔、文采斐然”為由提到了第一。
看來那王英光,果然投靠了萬遂那老匹夫。
看完整個貢士名單,皇帝總算發現了幾個滄海遺珠,不免對這幾人心生好感。
皇帝將這些沒有參加過為林道安訴冤的家夥一個個挑出來,吩咐金龍衛去調查他們的背景。
待這幾人的資料呈到皇帝麵前時,其中一個人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徐覃。
這徐覃的身世,竟與他如此相似!
同樣的命途多舛,若不是此次中立派力保徐覃,恐怕憑徐覃的身世,他的名字都不會出現在這次會試的錄取名單上!皇帝頓覺同病相憐。
這世上竟有和我一般遭遇的人!
他默默把這個人的名字記在心中。
這頭,王英光卻覺得自己最近特彆倒黴,之前被人套麻袋給揍了,他養了好久,才勉強可以見人。結果一出門卻發現,人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對他指指點點,以前大力讚揚他的舉子們,也沒那麼熱情了,反而不時露出奇怪懷疑之色。
他一打聽,險些沒被氣得升天,卻原來,是這京城市井裡,不知何時開始流傳一些話本子。什麼《英光王嫉賢記》、《英光王妒能記》、《英光王偷文記》……寫的是一個叫英光王的家夥,總是見不得人好,打壓冤枉各種有才華的人,甚至把彆人的文章搶來自己用……據說這些話本子是寫《白公案》的話本大家‘閒客’寫的,語言詼諧幽默,把其中英光王的小人形象描寫得活靈活現,加之劇情一波三折,故而這些話本在書坊裡一發行,就受到了京城眾人的追捧,現在酒樓茶館裡,到處都有說書人在說這些話本子。
連大街上的小兒都會唱了:
“嫉妒小人英光王,瞞天過海偷文章。欺世盜名無人識,機關算儘空一場。”
什麼英光王,分明就是在說他王英光!
這也是之前書童支支吾吾的原因,王英光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
究竟是誰,是誰在陷害他!
不、不對,知道他偷拿文章的,就隻有一個人——徐覃!
他扔下這些話本,火冒三丈地去找徐覃算賬,然而剛出客棧沒多久,就又被人裝麻袋了。
“唔唔唔!”王英光心中悲憤,他剛養好的臉!
而京城舉子中,大家也在對此事議論紛紛。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但話本裡英光王的所作所為,皆在隱射王英光,這不免讓大家心中有疑慮。
“哼,我看這話本上說的也沒錯,這王英光的學問,原本在曲海省,也不過普普通通,不過靠著年輕,所以才在鄉試中排名第十,也沒什麼特殊之處,怎麼就突然能寫出這般妙文了?”文才哲哼了一聲,說道。
“文兄說的也不錯啊……”眾人議論紛紛。
“文兄,這話也不能這麼說,難道王兄就不能因為看到那林道安的不平遭遇,心中激憤,靈感大發,寫出這錦繡文章嗎?”人群中亦有人在為王英光說話。
文才哲冷嗤一聲:“他與那林道安有什麼交情?恐怕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怎麼就突然為人家的遭遇感到激憤不平了?”
“你要是說徐覃,我還能信,至於這王英光,嗬……”文才哲又冷笑三聲。
那王英光一朝得誌就猖狂,還對他冷嘲熱諷,此時不落井下石,他就不是文才哲!更何況,他也真的不相信王英光能寫出這種傳世好文來。
“文兄,你這話就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更何況,那些話本就隻是話本而已,說不定是某些嫉妒王兄的小人雇人寫的,若我們大家把它當真,那不免太可笑了嗎?”那人陰陽怪氣道。
文才哲:“你!”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後那篇文章究竟是不是王英光偷盜他人的,眾人還是沒有定論。隻不過大家心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疑竇。
很快,會試放榜了,而此次會試榜首,正是王英光!
“恭喜王兄了!”眾人紛紛朝王英光賀喜。
“哈哈哈,同喜同喜。”王英光樂得連嘴巴也合不上了。雖然他投靠了萬相國後,範禦史早就給了他些許“指導”,也告訴了他會試結果,但如今塵埃落定,他心中還是要樂得開花,連臉上的青腫都感覺不是那麼疼了。
“我就說,王兄你才華橫溢,是我們眾人之首,成為會元是名至實歸,那些市井謠言皆是小人故意中傷!”那人一邊恭維,還一邊意有所指。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但心裡怎麼想就不知道了。
“哼。”聞言,文才哲不滿地離開了。
看著離開的文才哲,王英光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