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到了, 李府已然燈火通明。
李府的內室裡,小紅照料著李璧鈺,給他身上敷了藥膏。
李員外帶著林蘇, 去密室裡拿了一個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裡麵裝著的, 是一顆龍眼大的珠子,這珠子通體碧玉,在昏暗的屋子裡, 閃著瑩瑩的光。
李員外一瞬不動地看著這顆珠子, 神色溫柔又哀傷。
這神色本不該出現在一個滿是肌肉的彪形大漢身上,但出現在李員外的身上, 卻也不顯得違和, 大概是李員外的表情,過於溫柔哀傷了吧。但誰又能說,武夫不可溫柔, 書生不能豪放了呢?更何況有些情感,本就是人的共性, 無法克製,無法隱藏。
李員外小心翼翼地拿起珠子, 放入李璧鈺的口中,珠子一接觸到李璧鈺的嘴唇, 便迅速鑽入他的口中。
李員外看著李璧鈺,眼裡閃過淚光, 他知道,他唯一的兒子,她留給他的兒子, 即將離他而去了,但他卻不後悔。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坐在李璧鈺的床邊,李員外慢慢給林蘇講了一個故事。
這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俗套到去書鋪買誌怪話本,十本裡麵有七本都在講這種故事。
一個妖怪報恩的故事。
李員外和那隻妖怪的故事,就是那麼的俗套。
李員外,在還沒有成為員外之前,人人都喊他李柱子。
李柱子是一個獵人,他爹也是一個獵人,在他十二歲那年,他爹上山打獵,死在了一隻熊的手下,母親病重,哥哥姐姐在過去的瘟疫中早早染病去世了,隻剩下他一個孩子,他便扛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和他父親一樣,成為了一個獵人。
隻可惜,父親去世,母親傷心過度,又不想成為他的負擔,竟偷偷倒了藥,早早地去了,從此他就孑然一身,他苦練武藝,隻希望有一天,能獵殺那隻熊,為父報仇。
一次他上山打獵時,看到了隔壁村的獵人,獵到了一隻畫眉,那隻畫眉很漂亮,但獵人隻想拿它打牙祭。
他對上了那隻畫眉的眼睛,他感到它眼裡,充滿了悲傷和哀求,它不停地叫著,聲音洪亮淒厲,令人聽著就哀傷,它似乎在哀求他,李柱子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想太多了,但不知怎麼,他心裡突然有了幾分惻隱之心。
大概是那隻畫眉叫得太過淒厲了吧,讓他想起了種種往事,他便花了大價錢,買下了它。
那獵人見李柱子似乎很想要這隻畫眉鳥的樣子,原本還想講價,但被豹頭虎目、體格強壯的李柱子一瞪,瞬間門就沒了勇氣,將畫眉鳥交給了他,灰溜溜地走了。
李柱子發現畫眉鳥的腳受了傷,便將它帶回家,悉心照料。
此後,他每天下山,都會有一隻畫眉在家裡等著他,給他唱著洪亮婉轉的歌,聲音悅耳動聽,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它的歌聲中,總是充滿了哀傷。
也許它是想家了,在山林裡自由飛翔的鳥兒,也許不該被圈養在人類的屋裡。
於是等它腳上的傷好了之後,李柱子就將畫眉帶上了山,將其放生。
畫眉鳥飛到李柱子的身上,給他唱了一首歌,歌聲依舊是那麼得哀傷。
也許畫眉鳥還是有點舍不得他的,李柱子這麼一想,心中便有了慰藉,隻可惜,畫眉鳥唱完了歌,終究還是不回頭地飛走了。
畫眉鳥隻是李柱子生活中的一個插曲,接著,李柱子繼續苦練武藝,他磨了磨他花了半數家當買來的刀,又背起弓和箭囊,他要上山,去找那隻熊,為父報仇。
那隻熊很好認,它被李柱子的父親戳瞎了一隻眼睛,李柱子觀察這隻熊很久了,忍著仇恨,而今天,就是他報仇的時候。
與這隻獨眼熊一番打鬥,他被暴怒的熊踹到了地上,五臟六腑都火灼火灼的,他嘴巴裡都是血,他要不行了,但他卻笑了起來,因為他知道,那隻熊也要不行了。
那隻熊僅剩的眼睛也被李柱子戳瞎了,它暴怒著狂叫,四處破壞,它的胸口,戳著一把刀,最後,黑熊沒有了力氣,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李柱子終於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知道,母親也許更願意他平安地度過一生,可這樣的一生,又有什麼意思呢?他在世上孑然一身、無親無故,早就沒有什麼掛念的人了。
李柱子漸漸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他以為自己要死了,但是沒有。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木屋裡,屋裡有一個穿著棕色衣服的女子,正用濕熱的汗巾擦拭他的額頭。
“你醒了?”見到李柱子醒來,那女子露出了驚喜的笑容,眉眼彎彎。
李柱子慢慢紅了臉。
待他發現自己身上的傷都被人處理過了,包括他背上和胸腹間門的,李柱子的臉就變得更紅了。
過來幾天,李柱子漸漸恢複了行動能力,他試探著問棕衣女子的名字。
棕衣女子告訴他,她叫眉娘。
眉娘,眉娘。李柱子偷偷在心裡,將這個名字翻來覆去地咬了好幾次。
眉娘告訴李柱子,她是住在山裡的人,父母雙亡,靠采摘為生,她去摘果子的時候發現了他,便將他帶了回來。
李柱子知道,一些深山老林裡是會藏著一些山民,他沒有懷疑眉娘為何隻有一個人住在山裡,也沒有懷疑眉娘一個弱女子是如何將他一個大男人搬運回來的,他心裡隻充滿了對眉娘的憐惜。
他也父母雙亡,他知道父母雙亡有多麼的辛苦,更何況眉娘還要一個人在危險的山間門存活。
身體可以行動後,他就開始幫眉娘乾活。他幫眉娘打掃屋子,卻發現屋子裡一塵不染,反倒是他越打掃越臟。
他去打獵,為了在眉娘麵前顯示自己的勇猛,他特意挑了一隻猛獸,卻被猛獸踢下了泥潭,渾身臟兮兮地回到了眉娘的家,眉娘看著他就開始眉眼彎彎地笑,於是他也摸著頭跟著傻憨憨地笑了起來。
眉娘讓他把身子收拾乾淨,給新受傷的地方上藥,李柱子紅著臉,把自己擦了三遍,直到擦得乾乾淨淨,他從來都沒有這麼乾淨過,結果眉娘隻是把藥給了他,讓他自己塗,李柱子不知道該失望還是該鬆了口氣。
大抵是失望的。於是李柱子馬上就給了自己一巴掌,唾棄自己的肮臟心思。
他怎麼能讓清白人家的姑娘給他上藥呢?之前隻是緊急情況,迫不得已而已,起碼,要等到……
李柱子又忍不住紅了臉,傻笑了幾聲,但是他很快又變得憂愁,他偷偷照了很久的鏡子,鏡子裡是一個彪形大漢,豹頭虎目,凶神惡煞,他走在街上,都會有小兒被他嚇哭。明明隻有十八歲,卻長了一張二十八歲的臉。他知道自己的長相不討姑娘們喜歡,以前他沒在意過,但現在他在意了。
而且他家裡一空二百,哪裡配得上眉娘?
李柱子一個粗漢子,心裡也終於有了些少年懷春的敏感心思。
眉娘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原諒李柱子沒文化,除了漂亮,他想不出第二個詞來形容眉娘了。他從來沒見過比眉娘還漂亮的姑娘,簡直就是仙女下凡。
他看著眉娘,心裡就歡喜,但他很快就又憂愁起來,這麼漂亮的眉娘,哪裡是他一個粗漢子能配上的?眉娘應該配一個那種溫柔俊俏的書生,可以好好地嗬護眉娘。想到這,李柱子心裡便已經不由自主地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