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梨險些忘了,她縫縫補補的初始道袍在九重天雷下光榮成為了一團抹布。
勤儉節約如令梨很少在意著裝,但基本的審美和廉恥心她還是有的,人不能、至少不可以把抹布套在身上。
她安靜如鵪鶉地穿上宿回雲的道袍,衣服對她來說太大了,袖子挽了好幾道也露不出手腕。
令梨吭吭哧哧地挽袖子,宿回雲拾回被他拋出的流雲劍,側頭瞥了眼肩上的傷口。
天蠍老人擅用毒,宿回雲第一時間以靈氣封印毒霧阻止擴散,沾上毒的那塊兒皮膚血肉潰爛,分外駭人。
這樣重的傷,誰也猜不到他是故意受的,天蠍老人也被思維誤區蒙蔽,沒預料到令梨趁機刺出的劍。
“實在是對不住師兄。”那道傷口令梨看著就疼,她緊巴巴地在心裡數了數存款,“醫藥堂前些日子公布的藥價是多少來著?”
小師妹被天蠍老人捏住脖子抽骨的時候眉頭都沒皺過這麼緊,果真貧窮才是她永恒的生死大敵。
“不用麻煩。”宿回雲搖搖頭,拿起流雲。
他持劍對準自己的肩膀,劍尖刺進血肉,順著毒霧彌散的痕跡攪過一周,剮出腕口大小的缺口。
整個過程裡白衣劍修的手極穩,疼痛似乎驚不起他情緒的半絲波瀾。
宿回雲抖了抖劍尖,血從他肩頭的缺口汩汩留下,宿回雲像個沒事人一樣撕扯下衣角的布料,在傷口上簡單纏了兩道。
“好了。”他道。
令梨眼睜睜看著宿回雲剮肉療毒,有一絲幻痛。
看著真的好疼啊……但可以省下一筆去醫藥堂的錢耶,等以後她中毒也要這樣乾!
小梨學到了新的省錢小技巧!
宿回雲處理好傷口,走到天蠍老人屍身旁。
他太自大了,自降修為闖入秘境,捉他師妹,最後落得被劍靈折磨致死的下場。
宿回雲拾起天蠍老人的劍牌,他走回令梨麵前,將劍牌連帶令梨的乾坤袋一起遞給她。
“師兄?”令梨依然保持著跌坐在地的姿勢,她實在沒有力氣站起來,“劍牌合該給師兄才是,是師兄及時趕到,我如今才安然無恙。”
無恙嗎?宿回雲看著令梨脖頸上猙獰的淤青,默然無言。
剮肉療毒自然是疼的,但再怎麼也比不過血肉被人徒手生生撕開的痛楚。
指痕般的淤青在女孩白皙的皮膚上格外刺眼,讓宿回雲心生不愉。
他半蹲下身,長長的黑發順著他的動作如瀑落下,冰冷的指尖輕輕劃過令梨脖頸上的傷口。
“師兄。”令梨叫了宿回雲一聲,語氣中帶著點責怪,“受傷的人不能亂動,你肩膀上的傷口會裂開的。”
她對宿回雲說話前總要喚一聲師兄,做錯事後的語調乾巴巴的,表達疑問的時候尾音上揚,責怪的時候又微微下壓。
隻聽她喚他,宿回雲都能猜到她要說什麼。
“有點癢。”令梨縮了縮脖子,向後躲了躲,不想讓宿回雲碰。
她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向後縮和螞蟻爬一樣,挪不了幾厘米。
宿回雲輕易地又將手指貼上去,鬆鬆握住令梨的脖頸。
命脈在人家手中,令梨隻得投降,任青年的手在她皮膚上微微摩挲:“隻是看著嚇人,明天就沒事了。”
“脊椎的傷口,我能看嗎?”宿回雲撩起令梨的長發,詢問道。
你都動手了還問什麼問?令梨撇了撇嘴,也不在意,看就看唄,少塊肉的人又不是她。
女孩子把腦袋低下來一點,宿回雲撥開她烏黑的長發,入眼是觸目驚心一片紅。
白皙的皮膚襯得被剝開的血肉紅如石榴,血氣糜爛腥甜,看得人目眩神暈。
金丹修士的恢複力不弱,埋在血肉裡的梨花枝早早埋了回去,隻餘被天蠍老人撕扯開的皮肉如綻放的花瓣,向外舒展。
宿回雲沒有用手碰,隻安靜地凝望了一會兒。
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撕開了,在她很早很早之前的幼年,稚嫩的皮膚就曾被另一個人扯開過。
“一直沒有消息?”宿回雲問。
他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令梨卻知道意思,她嗯了一聲:“沒有,我本以為宗門會有。”
宿回雲:“你要找抽你天生劍骨的人報仇?”
報仇?令梨想了想,誠實地說:“我很好奇他是誰,也想著能不能把骨頭拿回來。畢竟是我的骨頭,被彆人拿著總覺得很奇怪。”
“至於仇恨……”她坦然地說,“我必然要殺那人,這是他欠我的因果。”
“如果師兄指的是讓人茶不思飯不想一心隻求黑化、滿口‘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是扭祜祿·令梨’的仇恨。”令梨道,“沒有,我不和將死之人結仇。”
她彎起眼睛笑了下,明眸開朗湛亮。
宿回雲心裡有什麼在輕輕歎息,讓他的動作都變得軟和了些。
“方才天雷陣勢太大,無人敢來一觀。現既已平歇,怕有人循著劍牌定位而來。”
宿回雲抱著令梨起身:“去個清靜些的地方,先把虧空的靈氣補回來。”
一回生一回熟,不用令梨摟住宿回雲脖頸,她穩穩落入一個冷香清冽的懷抱。
反正小梨自己也走不了路,令梨短暫地糾結一瞬,乖巧地應了一聲。
繡著西瓜圖紋的乾坤袋好好回到令梨手裡,她想摸出手機看一看爆炸的群聊消息,奈何宿回雲的衣服對她實在是太大,袖子長得很不方便。
令梨默默抬頭,準確對上宿回雲平靜的視線,黑眸中字字清晰:您不玩手機會死是嗎?
嚶,師兄和網癮少女小梨之間的鴻溝又出現了。
想必在宿師兄眼裡,身受重傷不忘玩手機是一種癮,需要再來一次九重天雷治一治的癮。
令梨百無聊賴,隻好低頭揪宿回雲袖子玩,一直揪到青年停下腳步。
“就在此處。”宿回雲把令梨放下來,袖子一揮,乾坤袋中的靈石驟然出現,把令梨埋在了裡頭。
被靈石包圍即使窒息也是幸福的。令梨劃拉手臂奮力把自己刨出來,瞳孔因富有而震驚。
兩個時辰前以“我沒有乾坤袋”為由把劍牌白給令梨的那個人是誰?你看看自己的財富再說話好嗎?
“吸取靈石後,你的身體還會這般虛弱麼?”宿回雲低聲問。
“不會。”令梨連忙搖頭,“瓊玉梨枝隻看靈氣,灌滿後很乖,我一會兒便能滿血複活。”
“嗯。”宿回雲點頭,“我替你護法。”
他站開幾步,目光仍停留在令梨身上。
護法一般不是要警戒外界嗎?令梨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問,專心還她的“花唄”。
地麵上的靈石飛速減少,精純的靈氣順著令梨天靈蓋向下湧,遊走過經脈,一部分落入丹田,一部分進入脊椎。
瓊玉梨枝是溫和的材質,吸飽靈氣後溫暖妥帖,令梨被掏空的身體逐漸有了力氣。
丹田中一丸金丹滴溜溜旋轉,金燦燦的色澤讓令梨看了就喜歡。
“這才是此行最大的收獲。”令梨摩拳擦掌,“雖然離腳踢魔尊還很遠,但離暴打小明師兄已經很近了!不要被我逮到他!”
令梨睜開眼,流光自她眸中劃過,神采奕奕。
“師兄!”令梨歡呼一聲,“我好了,我又可以了。”
穿著宿回雲外衣的女孩子一臉開心,才在她身上發生不久的傷痛似乎已經隨著天蠍老人之死被遺忘得乾乾淨淨,不值得再提。
令梨又變回了可可愛愛沒有腦袋的小師妹,脖頸上的淤青連帶宿回雲摩挲出的紅痕一同消失,誰也沒能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療傷痊愈是好事,宿回雲不明白自己心中淺淺的遺憾從何而來。
“師兄的法衣可能還要再借我一會兒。”令梨不好意思地說,“等出秘境我便去集市采買。”
宿回雲想說不用,一件法衣而已,話到喉嚨又被他吞了下去,短促地點了點頭。
“謝師兄,我補好後還你。”令梨喜滋滋地瞧了瞧法衣肩頭上被天蠍老人劃出的痕跡,“師兄有所不知,我刺繡一絕。”
“我知道,”宿回雲眼含笑意,“乾坤袋上的西瓜繡得極好。”
“那是用來哄瓜瓜高興的,針腳稚嫩了些。”令梨顯擺道,“我最擅長繡花,梨花桃花杏花,也會繡鷓鴣和燕雀——師兄有心儀的圖案嗎?單縫衣服難度太低,沒有我發揮的餘地。”
宿回雲眼斂微垂:“師妹拿手的圖案即可。”
令梨最擅長繡的當然是梨花。
隻繡梨花有些單調,可以再添上一些流雲紋路,以白線為主,和師兄很配。令梨打定主意。
她的乾坤袋中便有絲線,令梨摸到袋口邊緣,忽然想起一事。
“我記得師兄說過,期待我結丹。”
令梨笑眯眯地說:“我亦承諾,結丹後會贈師兄一枚劍穗。”
宿回雲的目光在梨花白的劍穗上頓了頓。
令梨心中的小惡魔搖晃尾巴,她期待月白色劍穗拿出來時師兄突變的臉色已經很久了!
宿回雲神色的確有異,似猶豫,似譴責,良久,才緩慢道了一句:
“你的傷才好,就要做些激烈的事,倒也不必如此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