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暴雨過去, 金鱗城被洗刷得愈發乾淨,收到複工消息的攤販們熟門熟路開工。
擬鳳道君沒有規定捉賊的時限,經曆大逃殺折磨的修士要麼尋個清淨的地方打坐養息, 要麼流連於修理販賣法器的商鋪, 邊往嘴裡倒辟穀丹邊開爐打鐵。
金鱗城特色辟穀丹,魷魚乾味和蟹黃味是熱銷品, 令梨路過的時候瞟了一眼, 看到堆在角落裡的生醃鯡魚味辟穀丹, 孤孤單單, 無人問津。
她有幸聽說過沿海特色生醃鯡魚味辟穀丹, 一位吃慣了黃連味辟穀丹的菩提寺佛修被店家傾情推薦嘗了一顆。
高僧捏著墨色丹丸放入嘴中細細品鑒, 隻見他喉嚨滾動,細嚼慢咽吞下辟穀丹,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安然閉眼。
這眼睛一閉, 再也沒有睜開。
菩提寺痛失一位得道高僧, 寺主驚怒不已, 親自前來沿海討個說法。當地修士大為不解, 親手捧著生醃鯡魚味辟穀丹呈給寺主:“前輩請看,小小丹丸爾, 我等從小吃到大, 並未見不妥。”
說話間門,墨色丹丸詭異的氣味幽幽鑽入寺主鼻腔,他腦海中仿佛升起了一輪黑色的、長了人臉的太陽,無數鬼麵神佛圍著人麵太陽載歌載舞齊聲念誦嘛咪嘛咪哄,魔音灌耳,不絕如縷。
寺主眼前一片漆黑, 他定睛一看:哪裡有什麼鬼麵神佛,分明是一隻隻長出人手人腿的鯡魚在狂舞!
自此,生醃鯡魚味辟穀丹被列入佛修不可沾染的十大汙穢之物之中,每當新入寺的小沙彌哭著鬨著不肯吃黃連味辟穀丹的時候,寺主都會默默拿出鎮壓在蒲團下的生醃鯡魚味辟穀丹,含笑喂給作死的小鬼們。
己所不欲,必施於人,禿頭沒一個好東西。
令梨要賄賂討好貓貓,肯定不能故意謀殺,她走進一家店麵整潔乾淨的熟食鋪子,喚店小二稱了兩斤香噴噴的小肉乾和小魚乾。
“前輩,我家都是下酒的好菜。”店小二熱情推薦道,“自家釀的燒刀子,您來一壺嗎?”
燒刀子,又辣又烈的酒,涼茶愛好者令梨不喜歡。
“不用……算了,給我打半壺。”她改口道,“再切些鹵牛肉和牛肚。”
伽野是喜歡酒的。
獸性未褪的異族少年喜歡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圍著燃燒的篝火歡暢笑談,碗中蕩起的烈酒潑濕他的胸膛,他滿不在乎地仰頭一乾而淨,蜜色的眼眸閃耀鎏金般的色澤。
黑貓跟在令梨身邊沒碰過酒,伽野口渴的時候就著令梨的茶杯喝茶。
滾燙的茶水燙得貓舌一卷一收,她隻好捏住貓貓的腮幫,用了點力氣逼他吐出舌尖,看看有沒有燙出水泡。
“都說是賄賂了,買點酒是應該的。”令梨接過半滿的酒壺,拎了滿手的風醃肉乾、鹽漬魚乾和熱的鹵牛肉鹵牛肚。
她拎著大包小包回到縹緲樓,在一樓遇見留守的趙昌和賴蘭黛。
“真人前輩。”趙昌立刻拱手問好,賴蘭黛慢他一步,問好的聲音有幾分奇怪。
“不必多禮。”令梨疏離克製地說,很怕一個不注意喊出師兄師姐。
“前輩若是需要吃食,吩咐縹緲樓準備就好。”趙昌委婉道,“不必您親自采買。”
令梨:不了不了,用不了內部打折的情況下誰買誰冤種,縹緲樓是一款我消費不起的銷金窟。
黑袍劍修不答話,趙昌一個激靈,心道自己恐怕是冒犯了,冷汗一下打濕後背。
旁邊的賴蘭黛心裡哼了一聲,她還不知道令梨?肯定是嫌棄縹緲樓宰客,又不願讓他人承擔自己的開銷。
到現在還裝著不認識他們呢,偽音學得真是好,一看就知道完全忘記了當初站在賴蘭黛背後威脅她那件事,她心心念念記了那樣久的一幕,對另一位當事人隻是過眼雲煙。
賴蘭黛心中氣悶,沒發現趙昌欲言又止,趕在令梨上樓前支支吾吾問道:
“師兄差我送去的點心,前輩覺得如何?”
桂花糕?令梨不自覺地舔了下唇,回味道:“甜且回甘,極好。”
“前輩喜歡就好。”趙昌連連答道,“師兄若是知道,想必很是高興。”
任務沒砸在他手裡實在是太好了,趙昌鬆了口氣。
他還記得被宿師兄找上的時候,青年連血衣都沒來得及換,簡短吩咐他:“她怕是餓了,你替我送一盒點心過去,選份甜些的。”
趙昌頭還沒點完,宿回雲又改了主意,點名要了一份桂花糕,隻道東西送過去就行,不必提他姓名。
趙昌不敢陽奉陰違,敲門後含糊說是師兄所贈,至於是哪個師兄,隻盼收下點心的人心中有數。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趙昌送完點心後心思活絡不已,很想找個人大說特說,無奈逮不到一個嘴緊膽大的同門。
“要是令師妹在這兒就好了,她肯定不忌諱和我談論宿師兄的八卦。”趙昌遺憾道。
金丹配金丹,劍修配劍修,這位劍術超絕的黑袍劍修和他們冷若冰霜的宿師兄絕配,連衣服配色都如此湊巧!
“那可是宿師兄啊!連對師弟師妹都冷淡無比不願理會的宿師兄,竟然親自吩咐人送點心給前輩。他們認識才多久,宿師兄連前輩的口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定是費了不少心思。”
趙昌好奇地抓心撓肺,他一會兒摸出手機想和令師妹大聊特聊,一會兒又念叨說“令師妹也頗得宿師兄青眼,若她知道又有人被宿師兄另眼相待,會不會痛喝一壺酸醋?”
趙師兄的內心戲太過豐富,令梨手裡沒有酸醋,隻有半壺烈酒和一桌下酒菜。
她回到房間門時,伽野正趴在劍陣裡無聊地甩尾巴。
囚.禁這一套本來是符修的專屬,可劍修不管這些有的沒的,劍氣說破陣就破陣,破陣還不夠,舉一反習得了劍陣,被困住的符修氣得想轉職。
伽野不是符修,但他莫名懂得了符修麵對劍修的心情:這幫人,真的很不講理。
“我回來了。”說劍修,劍修到。
令梨滿手都是東西的走過來,尾指在空中鬆鬆一勾,困住伽野的劍陣應聲而碎,波紋如落入地麵的月光,了無蹤跡。
她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輕柔地哄一哄貓貓:“久等了,餓不餓?”
餓不餓那盤桂花糕也彆想他吃一口,黑貓掃掃尾巴,蹭到令梨手邊。
空腹喝酒不好,令梨怕伽野貪嘴,沒有擰開酒壺的蓋子,先拿了肉乾和小魚乾喂他。
風乾的肉條質地硬,有嚼勁,撕成條咀嚼時帶有煙熏獨特的香味,回味鹹香。小魚乾脆脆的,炸得枯黃,咬在牙齒裡嘎嘣作響,海鹽粗糙,鹽粒混在魚肉裡滋味十足。
鹵牛肉和鹵牛肚事先熱過,吃在嘴裡溫熱妥帖,伽野喜歡肉食,埋頭吃得很歡。
要是再來點酒就更好了,他遺憾地小聲地咪咪叫。
真可愛,令梨輕輕撥了撥黑貓豎起來的耳朵,她和黑貓相處久了,偶爾會忘記伽野少年時的模樣。
貓貓隻是一隻柔弱的小貓咪而已,離元嬰老祖有那麼遠那麼遠的距離。
雖然如果伽野能恢複原本的實力,擬鳳道君的追捕也將不成問題,不必令梨費心應對。
但比起人肯定是貓貓更好,貓貓多可愛,吃到喜歡的肉乾便會歡快地甩一甩尾巴,腮幫肉嘟嘟的,偶爾用鼻子發出小聲的、嫩生生的“嗯嗯”,聽得人心都化了。
谘詢法律問題也不用人形,令梨喂伽野吃了個七分飽,期待地搓一搓手:“少主,以你苦學多年熟背諸多法條的文化水平,我有一些疑難望你解惑。”
伽野叼著小魚乾,犬牙一點點啃,邊吃邊聽令梨說:“我有一個朋友,她的師兄缺少一些與非禮、登徒子有關的法律知識……”
我的朋友等於我自己,伽野懂的。
雖說不懂阿梨出門一趟宿回雲怎麼就被非禮了,但被非禮的、失去清白之身的宿回雲,伽野喜聞樂見。
貓貓很好說話地給令梨講了許多法考知識點,令梨邊聽邊打字。
她準備寫一份《論男孩子出門在外用法律捍衛自身清白的十個秘訣》,回頭整理好文檔發給師兄,請他務必拜讀並寫至少八百字讀後感給令梨。
“也就說,即便真的看到男人的身子,也不是非要負責不可?”
令梨抵住嘴唇思索道:“原來如此,法律管不到不負責的渣女,全靠人的良知約束。”
兄長大人嘴上說自己無法無天,實際道德修養竟然很高,並且用高道德修養的要求教養了令梨。
“總體看來,我方才的應對沒有錯。”令梨安心了,不必接受良心的拷問了,“待決賽台上,我揭開馬甲與師兄坦誠相見之時,再為今日的唐突之舉致歉罷。”
伽野咬住小魚乾的動作一頓,迅速在腦海裡回顧了一遍令梨透露的信息。
貓貓小小的腦瓜有大大的智慧,他瞬間門想明白了令梨出門替他覓食的短短一段時間門內發生了什麼。
嘴裡的小魚乾一下就不香了。
唐突之舉?阿梨這麼乖巧不生事的女孩子能做出什麼唐突之舉?定是宿回雲故意引火!
“當然不用負責。”伽野加重語氣,“隻是看到身子罷了,又不是像我一樣全身上下都被阿梨輕薄了許多遍,有什麼好負責的?”
“就算阿梨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也一定是有人蓄意勾引。”伽野重重道,“隻要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就好了,往後也不必再提,阿梨珍貴的記憶不該浪費在這上麵,忘掉就好。”
令梨:好像也沒有這麼嚴重?
她已經完美地糊弄過去了,哪怕決賽台上師兄舊事重提,令梨也定能風度翩翩地掏出她親手撰寫的《論男孩子出門在外用法律捍衛自身清白的十個秘訣》,誠懇請師兄拜讀。
“少主說的也有道理。”令梨摩挲下頜,“心有雜念於修行不利。今日僅是一場意外,師兄想必早已忘卻,我卻念念不忘,恐生心魔。”
修士生心魔的理由有很多,大到身負血海深仇不得擺脫,小到某天的外賣被人偷了沒吃到嘴心有不甘。
魔鬼在細節,不到心魔纏身的那一天,誰也不知道心中明鏡台何時染上了塵埃。
宿回雲的性格實在很適合修仙,一心向劍,能入眼的人和事少之又少,不對不值得在意的事物付出半點兒心力,冷淡寡情,不因他人喜悲。
令梨相信宿回雲早把方才的意外忘得一乾二淨,隻有她左想右想,被此事困住。
這樣不行,若是被人知道令梨因為看見師兄換衣服而生心魔,她會成為全修真界的笑柄!
令梨還年輕,她還不想登上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年度笑話錦集。
“你說得對,我該將此事忘掉。”令梨拿出給伽野買的半壺酒,莊重地放在桌上。
“好烈的酒氣。”黑貓被嗆得打了個噴嚏,伽野興致勃勃地湊上來,“阿梨還買了酒,怎麼不早點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