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太太帶著兒子一連在寧家住了四五天, 每天都笑著過來跟段圓圓說話,也不拿長輩架子,行動舉止都把段圓圓當女主人看。
兩個人沒事就說些什麼美食衣裳, 娘家雜七雜八的東西解悶兒。
段圓圓跟她相處得還算愉快。
羅太太還給段圓圓帶了禮物, 這個是偷偷私下給她的。
裡頭放著匹雨過天青色的杭州絹,一匹妝花緞牡丹紋料子, 一件穿過的小男孩穿過衣裳,羅太太說這個是讓她以後壓在床底下睡的, 能招兒子。
段圓圓不知道說什麼,就學著陳姨媽很小媳婦兒地紅一紅臉。
羅太太打趣她兩句, 又拿出來兩頂嵌著瑪瑙玉石的小金冠子,都是男士的, 做得很精巧, 壓手又不失雅致, 戴著也不會讓人覺得很暴發戶。
一共五件東西,哪個都比寧文博給段圓圓的見麵禮貴。
段圓圓看多了衣裳,對布匹價格來路心裡已經有點兒數, 為了避免再出寧明穿盜版的醜事, 她在私下對這些古代奢侈品的研究也很用功!
隻看了幾眼就驚訝地發現, 這裡頭可能得有百兩銀子上下。
這跟之前羅太太給青羅的銀挖耳太不像了。
她驚訝地睜著圓溜溜的眼睛, 推辭道:“怎麼好收太太這麼貴重的禮!”
羅太太笑著說, 這個是祝家的表禮。
祝家說她和寧宣成親,祝老爺本來還打算讓小兒子過來吃頓酒,誰知道有事錯過了,這回知道她要過來,才讓她順路拿過來。
段圓圓在寧家待久了,天下有錢人也認得不少, 江南祝姓隻有一個。
她喝了口茶淡定地問:“是祝鹽呀?”
羅太太點點頭,笑著說就是這個,又說祝家的當家人是她的遠方兄弟,也是一表三千,但大家族為了團結能團結的力量,就是一表三萬裡,不是一窮二白的也要走動。
羅太太家裡代代在朝廷都有官兒,尤其她弟弟跟祝家一個子弟還在一個地方做同僚,跟祝家走得也近。
段圓圓總算知道羅太太為什麼這麼有底氣了。
原來人家家裡有千真萬確的商籍。
前幾代有個皇帝覺得商人是罪人,從此天下就沒有商籍了,衙門也不做這個戶口生意,畢竟誰也不願意給自己登記成罪人啊。
從商的上戶口就都說自己是匠人或者乾脆說自己家裡田多,都是靠這個出息,完全就是清清白白的農家樂,再掏點兒錢就把全家按在農籍上頭去了。隻需要每年按時打點上下,就是清清白白一條莊稼漢。
段圓圓聽段老太爺說過,段家和寧家都不是商人籍。
段家是匠籍,段老太爺正在努力讓家裡變成農籍,寧老太爺要比他先一步,早二十多年就花了大價錢把家裡從匠籍換成了農籍。
不過這是很久以前的事,現在商籍很值錢,——隻有鹽商有資格登記為商。
每年他們隻需要把軍糧和馬匹物資運送到偏遠地區,就能在指定的地方賣鹽。
後來鹽商囤鹽太多,一下子賣不出去了,朝廷又急著要銀子,就讓他們用錢買窩兒,去換可以自己賣鹽的權利。
祝家就是有鹽窩的大鹽商,其他鹽商要辛苦地運送物資,再把鹽放到祝家口子裡去賣。
祝家守著這個鹽窩,隻要王朝不倒子子孫孫就什麼都不用乾,就隻需要收小鹽商的孝敬,躺著花錢就行。
而且人家的子弟不僅可以科舉,還可以異地科舉,這些有窩點的鹽商說是江南的土皇帝都不為過。
現在不是賤籍都能科舉,隻是官帽子不是白菜蘿卜,白發蒼蒼的舉人多得是。
寧宣念書再聰明,他自己也說不可能在三十歲之前中舉。
要是他能成十五歲的舉人老爺,寧家早就雞犬升天了。
想到這裡,段圓圓又想給裕哥兒鼓掌,十幾歲的秀才,真是個小天才!
隻是寧老太爺和寧家兩個老爺心眼子就比針尖兒打點兒,死活不肯在嫡枝沒有出息的時候扶持庶枝。
寧家有官的時候靠官,沒官的時候就讓姻親做靠山,這麼嫁來嫁去,城裡幾個大家族都同氣連枝,誰不在寧家落難的時候幫一把。
老太太一門心思想讓幾個兒子娶官家女就是覺得門第不夠高家裡要完蛋。
寧珠不得她寵愛,她的夫婿也是跟寧宣一樣備受夫子喜愛的優等生。隻是一病沒了,老太太生前日日都罵她是個沒福的。
寧文博兩兄弟當年能頂著壓力娶小門戶的女兒,可見多少也有幾分真心,就像表哥娶的也是她這個鄉下大地主的女兒一樣。
沒有真心完全是辦不到的。
這麼一來,寧家姻親少了,家裡又隻有一個二房老三是秀才,寧家再不出官已經十分危險。
寧宣接手寧家的生意以後,就在鄉裡不斷地鼓勵族中弟子念書。
念書不是光花錢就行的事,寧宣的銀子花下去,可到現在還沒見什麼成效。
段圓圓很好奇祝家怎麼會給自己送禮。
羅太太也不知道寧大老爺連自己兒子都防,她一愣,含含糊糊地說:“你公公經常去揚州拜訪他老人家。”
祝老爺子錢太多權也太多,多得都不知道怎麼好了,成天都在外頭尋花問柳也不是什麼秘密,寧文博又喜歡那麼多鶯鶯燕燕。
段圓圓送走羅太太,就把留在家裡的春桃叫過來問寧文博沒事上揚州究竟乾什麼去了。
春桃恨恨地說:“還能乾什麼!老爺被揚州小妞兒迷得五迷三道的,成日帶些瘦馬回來養著聽她們唱曲兒!”
說著她也覺得這事兒蹊蹺,要說這些妞兒水靈靈的,但那兩個嬌妾都對她們好言好語的,從來不打罵。
這些女人總是過一陣子就不見了,春桃說:“披著人皮的鬼!指定讓她們甜言蜜語哄得暈頭轉向,提腳就拿出去賣了!”
段圓圓又問她:“那頭家裡有稅官上門嗎?”
春桃搖頭說:“咱們是什麼人家,他們敢來就大棍子打出去。”
段圓圓聽得眼前一黑,能把稅官打出去的人除了鹽商還能有誰?
寧文博指定是給祝老爺送的人,
難怪兩個人關係好!人生四大鐵!這兩個一起嫖過!
寧文博在外頭給人當老鐵拉皮條換鹽賣。
她聽得咬牙切齒,難怪這個羅太太都不願意睡他們家的被褥!
人家眼裡寧文博就是個老鴇!
這死老頭摟那麼多錢瞞得密不透風的,回來還哭窮!段圓圓想這事兒必須瞞得死死的,讓人知道寧文博靠這個發財,表哥還不氣瘋了!
春桃被下了封口令,很快戰戰兢兢地出去了。
青羅臉色難看地從外頭進來,搖搖頭說:“姑娘,人家沒吃咱們的飯菜,都放在大渣桶裡凍著。”
人聞不到狗聞得到,大郎在寧家就是個活祖宗,時時刻刻都有丫頭盯著它。
這幾天它沒事兒就愛往王家小院子裡裡鑽,王家院子裡輕易不放人進去。丫頭們也知道這是個官家太太,隻敢在外頭喚大郎。
誰知道大郎今兒拖回來好幾隻燒鵝,品相都很完整,最多的也就沒了一層鵝皮。
主子吃飯不是這樣的,這麼挑著皮吃要讓人說嘴,那就隻能是下人吃的。
可這是奶奶和大爺親自囑咐倪婆子做給羅太太的。
丫頭們肅著臉抱著狗悄悄走回來把狗嘴巴刷得香噴噴的,又給大郎喂了點兒點心,找到跟青羅就跟她說了這件事。
青羅把那幾隻燒鵝裝在桶子裡蓋得嚴嚴實實地拿過來給段圓圓看。
段圓圓想到羅太太支支吾吾地表情,至少她還覺得人家有些失禮,現在已經覺得她修養一流
就是平常人買房子,也不會輕易買在老鴇家隔壁吧?
她喝了兩碗冷茶,才順下來氣,說:“你去把表哥叫回來。”
青羅很快回來了,她苦著臉說:“姑爺才讓廚房做了一隻燒鵝給王家那個小子吃,說他愛這個。現在兩個人都不在家,包著東西去郊外看梅花去了。”
段圓圓臉綠了。
青羅花容失色,跪在地上哆嗦著問:“姑娘這讓姑爺知道了怎麼了得!”
王家院子裡的事都是她和劉懷義兩個在照顧,人家把寧家的臉放在地下踩,她們還在笑王家人沒用過好東西。想想就夠丟臉的。
丟自己的臉就算了,要是讓姑爺丟了臉。
青羅沒抗住壓力真哭了。
又在心裡罵劉懷義,都是這老東西跟她這麼說,她才信了邪,把王家人吃燒鵝不吐骨頭的事兒拿回來給姑娘解悶兒。
可誰也想不到都是親戚,人家會這麼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