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因為這一條的水準問題爭了起來。
柏栩川趕緊在旁邊補了句,雖然他說話也沒啥用,但他不願放棄努力:“是的,衍……哥,我覺得這遍就很好了。”
賀衍之瞥他一眼,見他一臉不忍直視的樣子,頓了頓道:“也行。”
非秦:“嗬嗬。”
本來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偏偏這時候那攝影師眼尖,捕捉到一個細節:“啊,賀老師背上好像有傷?”
“對,這個鏡頭裡……”
就是那個從上往下捕捉沈河含淚失神的鏡頭,清楚地拍到了賀衍之的背,乍一看不會注意,仔細看,右肩上確實有幾道淡淡的血痕。
非秦並不很在乎。
“大概是中間小柏抓出來的。”
“不是。”攝影師回放了一遍,“剛開始就有。”
非秦仔細看了看,眉頭皺了起來。
肩上一道傷看起來沒什麼,但是在大熒幕上放大一定會被看出來,而對於影片來說,每一個細微的鏡頭都有可能被曲解。如果“沈河”想象中的“沉星”背上有明顯是被人抓出來的血痕,觀眾很有可能會因此生發出各種各樣的理解。
問題是,這種可能引發的話題,並不一定是一件壞事。
錯誤很多時候會成為經典藝術的一部分,誤打誤撞有時候反而會達成絕妙的結局。
“我覺得……”非秦緩緩開口,“挺好的。”
這就蓋棺定論了。
柏栩川剛鬆了一口氣,卻聽非秦道:“但是再來一條也不錯。”
剛放心了點的柏栩川:……
非秦慈愛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啊小柏同誌,孺子可教也。”
說著又嘖嘖稱奇道:“我調-教的年輕演員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還是第一次見到進步這麼神速的。昨天夜裡發生了什麼?”
他這話顯然是開玩笑,柏栩川卻非常不自在地移開了眼,微笑道:“昨天……”
他剛想說“我有好好向前輩請教”,那話頭就被賀衍之接了過去。
“他是體驗派——”賀衍之鎮定地說。
非秦仿佛恍然大悟,點頭道:“哦,體驗派,哦……”
等那二人重新就位,非秦卻沒有喊開始。
等了十秒,保持著高難度體位的兩個人納悶地轉過了頭,看向非秦:“?”
卻見導演老人家木愣愣盯著他倆的姿勢,仿佛老僧入定——
非秦看看那兩個人。
又看看賀衍之肩上分明新鮮的抓痕。
想一想柏栩川突然進步神速的演技。
再聯想到賀衍之那句“體驗派”……
他倒抽一口冷氣:“你,你們,你們兩個……”
這一上午過後,床戲這檔子事徹底被劇組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後麵都不會再有激情戲份了。
涉及到床戲拍攝的相關人員都鬆了一口氣,唯獨非秦看起來深受打擊。此時他一邊吃飯,一邊不斷向旁邊桌子上的賀衍之和柏栩川行注目禮,仔細看那目光中還有肅然起敬和深受感動。
柏栩川捕捉到導演不時投過來的目光,每當目光一撞上他就想禮貌地問好,可是非秦就像觸電一樣,一看見他朝這邊看回來就趕緊移開眼,仿佛根本沒在看一樣。
柏栩川轉回來,對賀衍之納悶道:“導演這是怎麼了?”
賀衍之瞥一眼非秦:“大概是終於拍完這場戲,心情太激動了。”
“也許吧。”柏栩川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下午的這場雖然不是床戲,但同樣是在這個攝影棚裡拍。劇情是沈河在被沉星正麵擊敗、輸得很慘、失去國際賽資格後自尊心受到嚴重打擊,擅自離隊跑到紅燈區鬼混,而沉星從隊友處得知沈河可能會在那一帶後,騎著自行車一家一家的找人。
非秦不知道是不是想了一中午想通了,反正他現在說話終於不再像上午那樣有氣無力。
“這場戲的重點在於衝突,最強烈的衝突。沈河終於把最不堪的一麵暴露在了他最不想被看到的人麵前,而沉星對沈河的墮落無比痛心,在痛心之餘還有深刻的茫然,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切會變成現在這樣。”
非秦著重強調了“衝突”和“痛心”,眼睛看著賀衍之:“我相信你們能把握好。”
這次換了一個男演員,他是這次被沈河叫來陪著的。沈河這時候已經不像初次那麼青澀,他駕輕就熟地抽著煙,事後衣衫不整地坐在床頭和那個年輕小男生聊天,臉上哪裡還看得出來當初甜蜜地醒來想抱身邊的“沉星”,結果抱了個空,睜開眼看見陌生的男妓衝完澡出來,饜足地問他要電話的天崩地裂。
“幾歲了?”沈河漫不經心靠著牆,煙叼在嘴裡,那小年輕乖巧主動湊過來給他點上,睫毛眨著說,19。
“嗤……”沈河吸了口煙,吐在對方臉上,眼神分明不信,“19?你們個個都說自己19,我看你有25了。”
小年輕也不生氣:“您希望我幾歲,我就是幾歲。”
“是啊,我希望你們什麼樣,你們都能演給我看……”沈河眼睛似乎看著他,卻又根本沒看著他,空茫的樣子仿佛穿過他看到了當初16歲的自己,“我希望你……”他頓了頓,又仿佛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笑,自嘲地搖了搖頭。
“來,過來。”沈河張開胳膊,讓小年輕靠過來,卻沒有做彆的,隻是抱著他,伏在他肩上,一動不動。
小年輕起初納悶,後來卻僵了,他感覺到了脖子上流淌下去的,熱熱的東西。
他這是,哭了?
他還是頭一回看到抱著他哭的客人,沒受過這教育的小男妓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應,茫然地說:“您還好嗎?我……我幫您……”
他能說出的幫忙方式就隻有下三路,沈河皺了皺眉,一把推開他:“你走吧。”
那小年輕噗嗤笑了:“您說笑呢,這是我的住處,要走也是您走啊。”
沈河心想自己真是糊塗了。
他掏了錢夾出來,看也不看抽了十張給他。那小男妓眼神一下就亮了。
這客人出手真大方,他忙不迭接過去,還湊上去送了一個響亮的吻:“叭!您真好,以後常來啊!喜歡什麼樣的伺候跟我說,我會學的。”
沈河措手不及,沒有能夠躲開。
這個時候,門“啪”一聲被踹開了,撞到牆又彈了回來,發出一聲巨響。
屋裡兩個人都猛地回過頭,望著門口。
門口站著個男人,個子很高,神情交集中透著絕望,眼睛死死望著呆呆看著他的沈河,漸漸從他臉上移開,注視著那名年輕的男孩,又移到男孩手中的一把鈔票,以及兩人曖昧的姿勢。
屋裡點著廉價的香薰,驅不散惡心的味道,令他作嘔。
那男妓看著這突然出現的男人,第一下還以為是警-察,嚇得臉色發白,瑟瑟發抖。再仔細一看,發現他有一點點臉熟,卻認不出來。
沉星的目光看到沈河的時候,仿佛是絕望的人終於看到了希望,瀕死的人又活過來。
當他看清屋裡的一切,漸漸猜測到這是發生了什麼之後,又像是明明活著的人,心被千刀萬剮。
最終那一切疼痛和複雜的情緒都歸於死寂,他看著正望著他,嘴唇打著哆嗦的沈河,平靜道:“小河,跟我回去。”
沈河下意識搖頭,那像是反叛、抗爭又像是軟弱的拒絕:“不……”
沉星像是喘不過氣來一樣深吸一口氣,他踏進門來,朝他走近:“走,彆待在這種地方,你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
沈河搖頭:“不,不,不。”
他眼神逐漸瘋狂:“你誰啊,你讓我走我就走?我不認識你!”
沉星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很可怕,他甚至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讓旁邊的小男妓都打了個抖:“你不認識我?小河,我是你哥,你師哥。”
他已經走到了兩人旁邊,看也不看對那男妓說了聲森冷的“滾”,那人就屁滾尿流地跑開了。
沈河咬著牙說:“我沒有哥。”
“跟我走。”
“你憑什麼管我?”沈河抬起頭來,擰著眉說,“沉星,你憑什麼管我!我16歲的時候,剛到這裡,每個人都欺負我,給你打電話,我每周給你打三遍電話,你接過嗎?那時候你和什麼東西在鬼混?你現在來管我,你管得著嗎?”
沈河看著他皺縮起來的瞳孔,一字一頓說:“我用不著你管,沉星,我就愛墮落,就愛跟不同的男人gan,他們能讓我爽,你能嗎?!”
沉星漸漸在他的發泄中失去力氣,無法應對這沉重的指責,並因為強烈的不適而虛弱。
“我不能……”沉星看著仍陷在狂怒中的沈河,深刻的愧悔讓他沒有立場訓斥他一絲一毫,隻能無力地說,“但我更不能不管你。”
應該是這樣的,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可是戲演到一半的時候,非秦就漸漸察覺不對了。
不對的不是柏栩川,他演得很好,演得不能再好了。
不對的人是賀衍之。
旁人可能看不出來,但這是非秦——他看人一向很毒,而且他和賀衍之合作了不是一兩次了。
一台機器對著室內,一台機器對著室外的賀衍之,他的眼睛微微垂下,仔細看卻是緊緊盯著緊閉的門,身體是緊繃的,像蓄勢待發的黑豹。
賀衍之——在畫麵外,還沒入鏡,旁人也不會去注意他,但他隔著門,能清楚地聽見裡麵的對話聲。
事實上沈河與小男妓的對話不可謂不第八字母,看不見動作卻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
非秦看著顯示器皺了皺眉,賀衍之看起來情緒異常,這完全不是沉星此時應該有的情緒。
他應該是焦灼擔憂,而不是冰山下隱藏著隨時可能爆發的怒意。
非秦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到底是沒有打斷——
他相信賀衍之的能力。
“砰——!”
門被踹開了。
這聲音比想象中更要驚人,受到驚嚇的兩個人齊齊朝門口望去,小年輕還保持著俯身親吻柏栩川的姿勢,緊緊黏在一起。
“跟我回去。”
那聲音冷到骨子裡,沉星的眼中映著絕望,他努力找到了沈河,卻看到了完全沒有想到的一幕。
柏栩川瞳孔縮了縮,他隱隱覺得這場戲快要脫離控製。
“我不認識你。”他冷淡而平靜地說。
趕走那名瑟瑟發抖的男妓後,沉星慢慢走到沈河跟前,低頭看著他光著的皮膚上一個個曖昧的痕跡。
“跟我走。”
那語氣實在是不大像沉星——柏栩川覺得那更像賀衍之自己,冷淡克製下的不容拒絕。
“你憑什麼管我?”柏栩川仰著頭,顫抖地,“我用不著你管,我就愛墮落,就愛跟各種各樣的男人gan,他們能讓我爽,你能嗎?”
沈河的狂怒,在沉星比預計超出的冷硬下被壓製下來,他的爆發情緒不夠。
爆發的人是沉星。他俯下身,貼近眼中滿是盛怒的沈河——那家夥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像在哭一樣,一點點,一點點貼近,直到兩人鼻子幾乎碰到一起。
“這就是你想要的?”沉星粗糲的指腹擦掉對方眼角不受控製滲出來的淚水,嗓音輕柔卻讓人悚然,“我讓你知道我能不能。”
他低頭就吻了下去。
沈河手指夾著的煙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