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栩川睡了一覺神清氣爽, 醒來之後再看看備忘錄,對接下來的劇組生活充滿了美好的期盼。
可以和前輩朝夕相處,將會有非常多的機會讓衍之了解到自己的誠意,從而慢慢被感動,答應和他在一起。
不過, 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日子,柏栩川微微僵了一下——
算起來,在劇組的日子, 隻剩下不到兩周了。
能夠每天在一起的時間, 已經不多了。
行動必須要提前進行, 柏栩川心想。
這天的主要戲份是賀衍之和黎惠的,影片的男女主角分分合合,終於在參加國際賽之前互相表明了心意,再度走到了一起。
影片感情線很淡, 但還是有的。黎惠飾演的啟蒙老師的女兒小怡和星河二人關係都很好,因此沈河對她的感情也非常複雜, 作為朋友他應該關心她,作為情敵他又恨死了她, 因而最後他索性單方麵和她決裂,她到最後都不能原諒他, 而這也是沉星和沈河最後徹底不再聯係的原因之一。
這場戲拍的是沈河被沉星從紅燈區帶走後, 終日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出去, 遊魂一樣想要自生自滅時, 小怡去看望他卻被拒之門外。難過的小怡給沉星打電話, 沉星過來接她,同時訓斥沈河不求上進,在門內渾渾噩噩的沈河剛剛被敲門聲驚醒,過來開門時聽到兩人在門外的對話,感受到兩人間的曖昧,背靠著門笑得比哭還難看。
“這個特寫非常重要。”非秦幾乎把鏡頭懟到柏栩川臉上,不得不說這個家夥有本錢,他的臉經得起全角度特寫放大,怎麼看都是一張優越的臉。
但其實帥哥往往很難讓人覺察出演技很好,因為他們的臉本身就吸引了太多關注度。長相普通的人做大的表情可以讓臉變得更生動,而對於美人而言,太大幅度的表情卻會破壞臉的美感。
——除非,他是天選之子。
非秦專心調試著角度,柏栩川則靠著門背後醞釀情緒。
賀衍之看著閉著眼睛整張臉出現在顯示器裡的柏栩川,他現在入戲的速度比剛開拍那會快了很多,也越來越享受沉浸在角色中的感覺,他有時候甚至會擔心他拍完戲後會不會有出不了戲的情況。
黎惠在旁邊看著,饒有興味感歎:“你很關注他啊。”
“嗯。”賀衍之並沒有否認。
柏栩川抿了抿嘴,向非秦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窗簾全部拉上,大中午,室內仍是黑黢黢一片。
垃圾遍地,室內一片狼藉,各類速食品包裝盒丟的到處倒是,方便麵沒倒掉殘渣就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裡,臟衣服搭在椅背上,沙發上……
那堆垃圾裡,躺著一個人。頎長的身軀還能看出一點風采,但整個人是病態的,黯淡的。
他閉著眼睛,眼皮子微微顫動,像是要醒,又像是不願意醒來。
門口又是一陣響亮的敲門聲,門鈴早壞了,那鍥而不舍的人卻不願意離開,仔細聽還有斷斷續續的對話聲。
他終於聽見了敲門聲,慢慢坐直身體,眉宇間帶著一絲戾氣,站起身微微踉蹌一下,扶著桌子朝門口走去。
手扶在門把手上,正要擰動的時候,卻聽到了外麵的對話聲。
這次能聽清楚了。
“小河總這樣,你也不管管他。”
“我沒有管他嗎?是他不讓我管。”
這兩個聲音,一個無比熟悉,另一個似乎有些陌生,但一想,就在記憶裡浮現出來了。
是他們啊。
室內的青年淡淡想,手上淡青色的血管凸起,放在門把手上的手指不自覺捏在了一起,卻沒有要開門的意思。
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他們……
他眼睛從貓眼裡往外看。
卻看到那許久未見的女孩瑟縮著,似乎身體被雨水淋濕,微微抖了一下,打了個噴嚏。
沉星把衣服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那動作熟稔又親昵,自然得像是雨落在樹梢,風吹過林葉,仿佛他們天生就該如此親密。
手指從門把上落下,拳頭攥緊又鬆開。
他轉過身,背貼在門後,無聲地狂笑起來。
直到嘴裡嘗到鹹苦的味道,他才伸手撈了一把不知不覺間跌落到臉頰邊的淚水,神色驚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還能有如此豐沛的感情似的。
是的呀,這樣頹靡地過了這麼久,人早已經虛到沒有了任何力氣,他怎麼還有力氣,因為沉星而難過。
他有什麼資格嫉妒。
……
“cut!”
“非常好!非常好!”非秦狂喜地揮著手,不吝惜自己的表揚,“小柏今天表現太好了!中午盒飯你先挑。”他開了個玩笑,可是本來應該立刻笑著說好的小演員並沒有搭腔。
“小柏?”非秦抬頭,卻見柏栩川依然靠在門邊保持那個姿勢沒有動,臉上一片冰涼的眼淚,神情黯淡,唇角上揚著,眼裡卻一片冰冷。
導演心裡一個咯噔,正想從高腳凳上跳下去安撫一番,但有個人反應比他還快。
賀衍之大步幾步跨過去,站定:“怎麼了?”
他手裡捏著一摞從助理手上搶過來的紙巾,枉顧助理一臉“剛剛是什麼東西飄過去了”的神情,憂慮地把青年的臉扳起來,微微粗糙的指尖擦了擦眼角剛掉下來的那顆眼淚。
柏栩川臉一側想躲過去,然而下巴被牢牢扣住了,躲也躲不過。他隻能用帶著哭音的腔調說:“……”
眾人茫然,他在說什麼?
非秦盯著並沒有關掉的顯示器。
根據放大的口型,他猜測,那幾個字是——
“我沒有不讓你管。”
哈?
非秦立刻反應過來,這應該是沈河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
劇本裡可沒有這句。
他的神情立刻複雜起來,小柏這是出不了戲?
賀衍之也很快明白過來,他對著青年黑白分明、帶著悲愴的眼睛,知道這一刻他應該他說“小川,這是在演戲”,然後幫他洗把臉,讓他冷靜一下。
可是他說不出口。
那一刻好像是沈河在看著他,沈河在質問他,你為什麼可以丟下我。
你為什麼不能愛我?
非秦剛想說“把小柏扶到那邊歇歇”,話愣是堵在嗓子眼沒說出來——
賀衍之什麼也沒說,他隻是仔細擦了擦柏栩川臉上的眼淚,然後微微俯身,把肩膀顫抖的人擁進自己懷裡。
柏栩川心裡一片茫然,好像不能動作一樣,困惑地以一個彆扭的姿勢靠著對方的肩膀,眼簾微微垂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圍觀眾人一陣沉默。
黎惠:“。”
非秦:“?”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禁問身邊的副導演:“衍之在乾嘛?”
“大概……”副導演一臉為難,“在幫小柏出、出戲?”
他也不確定了,因為看起來對方做的分明是相反的行為。
非秦搖搖頭,喃喃:“他哪是在幫小柏出戲,我看他是被小柏帶入戲了還差不多。”
他和編劇曹媛女士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讀到了相同的情緒:我們按劇本拍,怎麼有一種強行拆散他倆的惡人既視感?這種淡淡的抱歉感又是怎麼回事?
一分鐘過去了。
三分鐘過去了。
五分鐘過去了。
那兩個人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點要理他的意思都沒有。
非秦輕咳一聲,賀衍之背朝他舉起三根手指。
他要冷靜半個小時。
非秦隻得揮了揮手讓大家都歇一歇,自己也邁著蹣跚的步伐出去透透氣了。
他年紀也才五十來歲,怎麼也不至於走路拌蒜,可見著實是受了刺激。
*
半個小時之後,柏栩川眼睛紅腫,不好意思地給大家鞠躬:“對不起,都是我耽擱了進度。”
非秦大方一揮手:“不是你的錯,你今天戲已經拍完了,耽擱進度的是你旁邊這位。”
賀衍之剛要表示自己的歉意,柏栩川卻接過話,連連道:“不不不,衍哥是因為照顧我才耽誤的進度,算起來還是我的錯,我給大家賠不是。”
他暗暗下定決心,明天就讓老紮訂很多吃的喝的送過來,當慰問品給大家賠罪。
青年垂著腦袋,一臉歉意的樣子,實在沒有人忍心怪他。何況耽誤的這半個小時本來也不是他要拍的戲份,他又是因為太入戲才這樣,當下都說沒事。
非秦瞅了眼賀衍之,他又跟柏栩川說了句什麼,然後青年點了點頭。
賀衍之和黎惠有一場外景戲。距離不遠,劇組集體開大車去,柏栩川是不用跟組的,他今天餘下的時間可以放假。但是他二話不說跟著道具組一起上了車,自稱要去學習觀摩劇組的一切流程。
開大貨車搬設備的司機師傅開玩笑:“您這是為以後自己當導演做準備啊?”
柏栩川嘿嘿一笑,打了個哈哈,心裡卻轉了一圈念頭,覺得這個主意也未嘗不可。
當導演呀。
衍之不是也自己自導自演麼?
想了想非秦坐在高腳椅上揮斥方遒的樣子,平常也覺得沒有什麼,可是如果把那個人換成衍之的話,想一想就覺得很酷。
他也想那麼酷。
半小時後,集體開到了外景地,那是一片建到一半的施工工地,鱗次櫛比的高樓灰撲撲的,還架著腳手架鐵絲網,天空都被灰塵遮得灰暗了。
非秦他們拍戲,柏栩川在旁邊自動充當助理,搬設備架梯子忙得不亦樂乎。幾位真·助理同誌麵麵相覷,戰戰兢兢勸他好幾遍讓他去歇著,他樂嗬嗬答應著,轉頭就開始幫忙發礦泉水。
最後真沒有什麼可忙的了,他就搬了個小馬紮坐一邊安靜地看他們拍。
這一場,是小怡和沉星的和好戲。
兩個年輕人當初因為夢想不同,一個留在家鄉,一個去了首都。沈河本以為小怡從此和他們會漸行漸遠,沒有想到的是,不出一年的時間,小怡也來到了首都打工。她雖然說自己是因為受到朋友的影響,想感受一下大城市的繁華,過幾年就回去。她說自己來首都不是為的沉星,但看他的眼神分明還和從前一樣憧憬。
沈河懂那個眼神,因為他一直就是那樣看同一個人的。
離他坐的位置不遠處,幾名劇組工作人員在小聲興奮地議論。
“男神和女神好般配啊!”
“他們關係一直很好吧?有沒有可能……”
“你看衍哥那眼神,我去好深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