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柱站在徐家院門口許久。
做為一個快滿十三歲的半大男孩子, 大人的很多事情,他已知曉。
他剛走到徐家院門口的時候, 看見徐啟峰兩人在院子裡黏黏糊糊的,他臉上一紅,慌忙躲在院門口,生怕打擾到他們,一雙耳朵不受控製地支棱起來,聽著院子裡的動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院裡兩人的聲音越來越不像是他這種半大小孩子能聽的, 大柱終於忍不住,紅著臉在門口怯生生道:“徐叔叔、蘇嬸嬸, 我媽跟我爸吵起來了, 這會兒在屋裡尋死覓活的,有兩頓飯都沒吃了, 說要絕食,餓死自己。蘇嬸嬸, 你們能過去勸勸我媽嗎?”
王翠花是一頓不吃餓得慌,寧願餓孩子,也絕不餓自己的人,每頓都要吃兩大海碗的疙瘩湯或紅薯玉米糊糊, 從沒有苛待過自己的時候。
這一下有兩頓沒吃飯,大柱可就覺得他媽是真的出大問題了,想把自己給餓死。
他們兄妹幾個都上樓勸過他媽吃飯, 他媽理都不理他們,他們爸又拗著脾氣,不願意上樓跟他媽認錯。
這樣下去,大柱擔心他媽真把自己給餓死。
蘇曼看到大柱出現, 趕緊跟握著自己手,往他懷裡拽的徐啟峰分開,瞪他一眼,示意他把衣服穿上,彆帶壞孩子。
她則走到大柱麵前道:“你先彆急,跟嬸嬸講講,你媽跟你爸是怎麼吵架的。”
大柱三言兩語把事情起因跟她說了一遍。
蘇曼明白過來,王翠花大概是見著徐啟峰給她洗衣服,對比一下齊副團長的為人,忽然心酸覺醒,不願意再向以前那樣當牛做馬了,這才大發雷霆,跟齊副團長又吵又打。
可齊副團長是這年代典型的大男子主義的男人,壓根不會覺得自己哪裡做得不對,隻會覺得王翠花是無理取鬨,不願意低頭哄她,兩人這不就鬨上了。
蘇曼回頭叫徐啟峰:“走,咱們去齊家,你去勸勸齊副團長。”
徐啟峰把背心套在身上,遮住滿身的傷痕與肌肉,幾步追上蘇曼,大掌握住她白嫩的小手,牽著她往齊家走。
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蘇曼偏頭看他,小聲說:“你乾嘛?”
去徐家才幾米的距離,這都要牽她,也太黏人了吧。
徐啟峰老神在在道:“我牽我媳婦,怎麼了?”
如此理直氣壯,讓蘇曼一噎,心中好笑又無奈,也就隨他了。
在前麵領頭的大柱偷偷回頭看見他們的動作,很快又紅著臉直視前方,心想徐叔叔跟蘇嬸嬸的感情可真好,他爸媽在他印象裡,好像從沒像他們那樣牽過手,也沒他們那麼黏糊過,每天就圍著柴米油鹽醬醋茶說話,多半是他媽在講,他爸偶爾應付兩句,他們夫妻的日子,光想想就覺得很無聊。
一行三人進到齊家的客廳,大柱喊:“爸,我徐叔叔,蘇嬸嬸來了。”
齊衡還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本偉人語錄看,聽見聲音忙站起身來,臉色不悅地看大柱一眼。
這小子怎麼回事,家裡鬨矛盾,咋還讓外人進門來,是生怕不知道他們夫妻吵架了啊。
轉頭客氣道:“老徐,小蘇,你們怎麼來了,進來坐。”
“許久沒來你家,這次為難得有空在家裡休養,當然要來你家坐坐。”徐啟峰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道。
蘇曼則道:“我家後院那顆晚桃成熟了,樹上掛滿了桃子,我們夫妻倆吃不完,我正尋思著今天有空,把桃子摘下來,送些給鄰居們吃。我爬樹沒王大姐厲害,我去叫她幫我摘桃子。”
她說著,抬腳就往齊家二樓走。
齊衡當然知道他們來得用意,肯定是大柱這臭小子請他們過來勸架的,他沒拆穿他們,人家一片好意,他總不好攆人家出門。
徐啟峰坐下後,大柱很有眼力勁地給他端來一杯放了老君茶茶葉的茶水,“徐叔叔,喝茶。”
“謝了。”徐啟峰很給麵子的喝了一口,笑著問他:“大柱今年要考初中了吧,學習成績咋樣。”
“不咋樣。”大柱苦著一張臉,“徐叔叔,我留級兩年了,成績一直吊末尾,我媽說我考不上,乾脆去當廠裡學徒工,過兩年找個正經工作掙錢算了。我爸不同意,說啥胸無點墨難成器,腹有詩書氣自華,他想讓我考個高中,以後去念軍校,出來就是軍官,上陣指揮殺敵,津貼比一般人高,能養活自己。可我啥都不想乾,我就想玩。徐叔叔,我不想讀書了。”
“哦?不想讀書?”徐啟峰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條斯理道:“不讀書也行,你快十三歲的年紀了吧,都已經是大男孩子,總不好意思讓你爸媽一直養著你吧。你玩上一段時間,就得想辦法自力更生,養活自己。你蘇嬸嬸在鋼廠上班,鋼廠要招學徒工,一個月能賺二十塊錢,你要不想讀書了,跟你蘇嬸嬸說一聲,你去鋼廠當學徒工,那就不用讀書了。”
“叔,你哄我呢,我從爸買的報紙上,看到磐市日報宣傳那些鋼廠工人有多麼偉大,鋼廠的活兒又累又臟又苦,大人到鋼廠乾活都累得要死不活,我一個半大小孩去,這不是要我命嘛。”
“你也知道乾活掙錢不容易啊。那你爸在軍區拚死累活,上陣殺敵隨時麵臨生命危險,換得津貼養你跟你兄妹幾個,那就容易了?你爸要不是以前努力考上初中,後來又參軍,表現優異,獲得軍區推薦,去軍校進行進修,出來以後受了多少次傷,流了多少血,才到如今的地位,有比常人多的津貼來好吃好喝的供著你們兄妹幾個,你覺得你還有機會在這裡選擇讀不讀書?”
大柱:.......
本來是請他來勸他爸媽的,怎麼教訓上他來了。
大柱無語,誠懇認錯:“叔,我錯了,我會好好讀書,爭取考上初中。”
徐啟峰不管他是真心認錯,還是假認錯,滿意的讓他帶著弟妹去院子裡玩,他轉頭看向齊衡:“你弟妹讓我勸勸你。”
齊衡嗤笑一聲:“一個娘們家家的,什麼事都來摻和,都是被你慣的,無法無天!”
“老齊,這我得批評你兩句。”徐啟峰神色嚴肅道:“你的思想覺悟有很大的問題!這都啥年代了,偉人都提倡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你一口一個娘們兒,這是明顯的性彆歧視,這是要不得的行為!我們娶媳婦回來,是讓她們跟我們過日子,不是給我們當牛做馬,伺候我們一輩子。你要還存有封建頑固,不把女人當人看的思想,那你跟王姐,遲早要散!”
“散就散唄。”齊衡不以為意,“老子離了她,又不是活不了。”
“還散就散唄,你以為你多能耐。”徐啟峰冷哼:“先不說王姐這些年儘心儘力伺候你跟孩子的功勞苦勞,就你鄉下一堆等你接濟的父母親戚,你這五個鬨騰不休的孩子,你家裡亂七八糟的事情,哪個女人受得了?你以為你跟王姐分了,你還能找到更好的?”
“怎麼不能?”齊衡下意識反駁,“你都能找到蘇曼那樣一個又漂亮又有氣質,還是大學生、乾部出身的大小姐,我怎麼不能再找到比王翠花更好的。”
原來他存了這種心思。
徐啟峰麵色平靜,眼帶鋒芒地看著他:“你彆以為你提升到副團級彆就能為所欲為,你若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先不說王姐同不同意,光政委軍區那邊都說不過去。你以為換了一個媳婦,你就不用做那些家務活了?尊重妻子,為妻子分擔力所能及的事情,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你沒有妻子,你一樣要洗衣做飯,哪怕你請個保姆,每月都要二十來塊錢,人家做完該做的活就走,誰還願意看你臉色。”
“保姆沒她事多。”齊衡臉色難看。
也就徐啟峰跟他相交多年,兩人知根知底的,要彆人跟他說這些話,他早翻臉了。
徐啟峰臉色也不好看,直言道:“王姐當年嫁給你的時候,也是個模樣不錯的大姑娘吧,她現在變成這樣,說到底是你沒本事,讓一地雞毛把她磋磨成這樣。你不反思自己的過錯,反而處處挑王姐的過錯。你以為王姐離了你就活不下去?她是舍不得孩子!這麼多年來,她一直為了孩子,還有跟你那剩餘不多的感情,一直支撐著。你要一直這樣不把她放心上,你倆真鬨掰了,王姐轉頭就能嫁人。這年頭隻有找不到老婆的男人,沒有嫁不出去的女人。我言儘於此,你好好想想。”
齊衡被他說得火冒三丈,手中的拳頭緊了鬆,鬆了緊,最終啥都沒坐,就坐在沙發上不吭聲。
客廳的氣氛死寂、沉重。
樓上的氣氛也不大好。
蘇曼上樓就看見王翠花躺在一張老舊的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看著房頂,死氣沉沉地不知道在想啥。
“王大姐。”蘇曼走到床邊,輕聲喊她。
“小蘇啊,你怎麼來了。”王翠花聽見她的聲音,回過神來,批頭散發的從床上爬起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