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 秋老虎出現,天氣悶熱的厲害。
距離國慶節不到十天,廠裡各個科室乾部、車間工人都在緊密鑼鼓地開會、確定表演節目、進行節目排練等等。
人事科新上任的吳科長道:“同誌們, 廠裡各個部門都在排練節目,國慶前的頭一天,咱們廠要在大禮堂開晚會, 會讓全廠職工進行投票, 選舉出大家覺得表演的最好的前三名節目,到時候會有風扇、熱水壺、搪瓷盆之類的大禮做獎品。咱們人事科按照以往的慣例,最少要出三個表演節目, 大家有什麼意見想法沒有, 歡迎踴躍報名參加!”
一個月前, 蘇曼提出的開風扇分廠, 竟然被葉副廠長拿下,市委辦審核通過, 在鋼廠西邊一個閒置的地方搭建了幾個倉庫狀的廠房,抽調近三十名鋼廠工人過去乾活, 另外又招了二十名新工人, 廠裡的乾部也進行各種調職。
當初周廠長和其他乾部都有意把蘇曼調進風扇廠, 往上提升一個級彆,成為副主任, 管理風扇廠的生產,被她婉拒。
不是蘇曼不想往上升,而是她想到很快要到66年了, 到時候全國一片大亂,她不想大出風頭,把自己置身於風口浪尖上。
這樣的好事, 她寧願拱手讓人,做個人情,不願意讓彆人羨慕嫉妒恨,暗中給她使絆子。
目前風扇廠漸漸進入正軌,生產的第一批風扇不過一百台,用於內部車間使用及鋼廠工人內部價購買,質量跟滬市的華生牌沒什麼區彆,十分耐用且風力夠大,深受廠裡職工們的好評。
風扇廠正在生產第二批風扇,準備到國慶節那天,上架到各個商店進行售賣。
人事科的同事們聽到國慶晚會的前三名竟然有這麼多的豐厚獎品,一個個興奮不已,議論紛紛。
一個名叫郭文勇的新乾事,一臉興奮地舉手道:“吳科長,我會拉二胡,我可以表演一個二胡獨奏。”
“大好的節慶日,你上台拉個要死不活的二胡淒音,這不是破壞晚會氣氛嘛。”高曉娟反對。
“誰說二胡隻能拉淒音。”郭文勇馬上道:“我可以拉聲音激昂的《保衛黃河》,高乾事要是不信,明天我可以拿二胡來廠裡拉給你們聽聽!”
“哦?郭乾事還會拉這歌啊。”吳科長來了興致,“你要真會拉,光你一個人拉可不夠氣勢,得叫上咱們全人事科的人進行集體演唱,才能凸顯此歌的磅礴大氣。”
郭文勇點頭:“吳科長您說得對,這樣氣勢如虹的歌曲,就該讓咱們全科人員上陣演唱,才能唱出氣勢。”
“可是我們整個人事科,加上吳科長、高副科長,曲主任、高副主任,總共才十個人,能合唱出氣勢如虹的感覺嗎?”姚燕紅擔憂道。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原人事科科員,跟蘇曼同一級彆,如今已經升為副主任的高長盛,摸著自己的中分頭發,一臉自戀道:“我在大學讀書的時候,可是班裡合唱團的主唱,用得是中高音的美聲,我一個人的聲音就能壓十個。”
他說著清了清嗓子,開唱兩句:“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他的聲音渾厚高昂,用美音一唱,還彆說,真的氣勢十足,聽得人事科的其他同事有些熱血沸騰!
吳科長拍板:“行,第一個節目就這麼確定了,由我們集體表演大合唱。第二個節目,大家有什麼想法沒有?”
大家都沉默了一下,苦思冥想自己有啥能拿出手的才藝。
一時間,整個科室鴉雀無聲,半天都沒人發話。
吳科長有些不滿,點名道:“蘇曼,你一個大學出來的科員,你就沒點才藝展示?另外,唐成才、姚燕紅、高曉娟,你們都是年輕人,你們不踴躍參加節目,難道要我們這些老骨頭上?”
蘇曼心道,也不是不可以,多少當領導的都想上台表演展示自己,吳科長他們倒好,還逼著年輕人上台。
蘇曼仔細想想原身在鋼廠工作的這三年時間,每逢節假日都上台表演了的,表演的內容要麼念詩歌,要麼跳舞,以前出了不少風頭。
她不想再跳舞出風頭,念詩歌她覺得太普通,想了想,弱弱道:“那我報個唱歌的節目?”
“成。”吳科長二話不說,點頭道:“第二個節目確定了,第三個節目誰來?”
蘇曼:......
不是,吳科長,您這麼草率的嗎?都不問問其他人有沒有彆的節目,就這麼拍板讓她上?
“蘇科員,你唱啥歌啊?”高曉娟好奇道。
往年蘇曼上台表演,總會獲得廠裡不少好評,高曉娟沒懷疑過她的表演能力,隻是單純的好奇。
蘇曼:“暫時沒想好,等我回去想想。”
而最後一個節目,沒人主動報名,吳科長讓點名的唐成才幾人合計想過節目,明天要把節目名字告訴他,他好上報宣傳科,擬出表演節目單。
*
下班後,蘇曼背著斜布包往廠門口走,高曉娟跟姚燕紅跟她一路,兩人一左一右在她身邊,跟她說話。
高曉娟:“蘇科員,我也買了一雙你穿過得那種涼鞋,感覺還挺涼快。”
蘇曼這兩月隔三差五穿上徐啟峰送得‘醜涼鞋’,一開始引起不少人異樣的眼光,覺得不好看,女人露腳趾出來不好的人大有人在。
但蘇曼本身在廠裡就是引領女職工潮流的人物,無論她穿什麼,大家夥兒覺得在穿在她身上總是那麼合適,那麼好看。
哪怕是穿著造型奇醜的塑料涼鞋,廠裡的人看了不到一周,楞是看順眼了。
不管男工人女工人,連廠委、工會的一些乾部都跟風去商店買了這樣的塑料鞋穿,好評居多,一時風靡整個鋼廠,還帶動了鋼廠家屬及其他工廠工人們購買這樣的鞋穿。
高曉娟家庭負擔重,父母都是思想比較頑固的人,未婚對象也思想古板,她猶豫了好久都沒買,怕被他們說教。
這幾天是秋老虎天氣,天熱得實在讓她受不住,她跑去百貨商店買了一雙粉紫色的涼鞋來穿,還彆說,穿著腳底涼快很多。
姚燕紅則在兩個月前,蘇曼穿上涼鞋的第二天,她就去買了兩雙穿,聽高曉娟一說,她笑道:“早就讓你買來穿了,你扭扭捏捏的不聽勸,夏天都要過了你才買,不怕被你對象說啊?”
高曉娟歎氣:“我最近跟他吵架了,正冷戰呢,他都不低頭哄哄我,哪還管我穿不穿涼鞋。我都不想跟他處對象了。”
蘇曼驚訝:“你倆不是已經訂下年底結婚?怎麼突然......”
高曉娟跟她踏出廠委辦公區,眼神晦暗道:“我之前覺得他挺好的,但是對比你跟徐團長,我又覺得他啥也不是。不說彆的,就說上下班的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來接我,哪像徐團長這樣,身上帶著傷都還天天來接你下班,著實讓我羨慕。”
蘇曼想起徐啟峰這段時間風雨無阻來接她,心裡也熱乎乎的,“你自己要想好,要是覺得不合適,分了也沒啥。好的鍋蓋不好找,好男人卻是多得是,你年紀也不大,想找啥樣的男人沒有。”
高曉娟聽得有些意動,轉念一想到自己的家庭條件,又泄氣:“算了,我長得不出眾,家庭條件又一般,我對象能看中我,都算我燒高香,我還有什麼挑頭。”
蘇曼對此不發表意見。
身處在這個時代的女人,在婚姻大事上很多都身不由己,大多都還保持的封建陋習,父母搞包辦婚姻,到了年紀就給家裡的姑娘相看個對象,讓姑娘跟人見一麵就結婚。
像高曉娟這種自己參加聯誼會,相看心儀的男人處對象,都算是她父母給她足夠的自由。
要是高曉娟兩人鬨掰分手,說不定高曉娟父母會立馬給她安排另一個男人來相看,緊接著安排她結婚生孩子,還不如保持現狀,至少她那個對象除了人古板之外,彆的地兒沒什麼大錯。
高曉娟歎了會兒氣,轉頭好奇的問姚燕紅:“姚乾事,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你長這麼好看,你就沒個追求者,或者你家裡沒給你安排相親?”
“追求者有是有。”姚燕紅臉頰紅紅,眉眼含羞道:“隻是我媽他們都看不上,他們給我安排相親的對象,我也不喜歡,我已經跟他們鬨了好久的彆扭,一直不願意回家,就住在廠裡。我要抗爭到底,找個我喜歡的對象。”
“你長這麼好看,肯定能找到心儀的好對象。”高曉娟有些羨慕道:“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同誌呢?”
姚燕紅目光望向廠門口穿著一身白襯衣、黑長褲,站姿筆挺,五官和臉型都特彆好看的徐啟峰,臉紅紅的低下頭,沒吭聲。
蘇曼瞧見她的神情,眼皮一跳,心道不是吧,難道這姚燕紅對她特彆熱情,就是看上了她的丈夫,對徐啟峰有想法?
她心裡湧起一股煩躁又有些微酸的情緒,走到廠門口跟高曉娟兩人道彆後,看到徐啟峰,沒好氣道:“今天穿這麼精神乾什麼?”
徐啟峰:?
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他牽起她的手問:“怎麼,今天在廠裡上班受氣了?”
“沒有。”蘇曼甩開他的手:“廠裡人來人往的,你彆牽我手,注意點影響。”
“你是我妻子,我牽你手很正常,沒人會說什麼。”徐啟峰又握住她的手,輕聲哄她:“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惹你生氣,我們先吃飯好嗎?你上班一整天,肯定又累又餓,我今天在西萊西餐廳定了一個位置,聽說這家西餐廳有好吃的腓力牛排、冬菇鴨、羅宋湯、茄汁鮑魚,還有烤羊排、咖啡、甜點、冰淇淋等等都做得不錯,都是限量供應,我們得早點去,遲了那些菜可能就沒了。”
他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輕柔地哄她,蘇曼心裡那股莫名的情緒被他撫平,嘟噥道:“你今天怎麼想著請我吃西餐?”
“我天天給你做飯,估計你早吃膩了我做得菜,得偶爾換換口味。”徐啟峰拉著她坐上吉普車,神色認真道:“我之前出任務的途中,跟著任務目標去了某高檔西餐廳,吃了牛排,我猜想你肯定也喜歡吃,畢竟你那麼喜歡喝咖啡,回來後一直想帶你去吃頓牛排,今天就安排上。”
那麼危險的任務途中,還想著回來帶她吃西餐廳,蘇曼心中感動的不知說什麼好,心裡那股酸意徹底煙消雲散,整個人窩在他溫暖的懷抱裡,輕聲說:“你做得飯菜我都覺得好吃。你有那份心,記得請我吃西餐,我很高興。”
徐啟峰把小貓一樣窩在自己懷裡的嬌美女人圈住在懷中,抱著她笑了笑,“喜歡就好,明天我再研究一些新菜做給你吃。”
“好。”
小李在前麵眼觀鼻鼻觀心的開著吉普車,已經習慣了團長對嫂子的百般寵溺。
最開始他看見自家團長,不顧自己的傷勢,堅持每天接送嫂子,給嫂子洗衣做飯,每天絞儘腦汁換著花樣給嫂子做好吃的,差點驚掉他的下巴。
他不敢相信那個在戰場上沙發果斷,平時在軍營裡冷著一張臉,把士兵訓練的瑟瑟發抖的男人,竟然在嫂子麵前有這麼溫柔體貼的一麵,完全判若兩人,他消化了好幾天,才接受事實。
不過嫂子長得跟天上仙女似的,皮膚又白又嫩,看人的眼光波光瀲灩,自帶勾子,對團長也很好,聽說團長這次出任務受傷,還是嫂子做得護身符保住了團長的命,也難怪團長對她掏心掏肺。
漸漸的,他也習慣了這夫妻倆的黏黏糊糊,對他們各種動作見慣不怪。
車子在道路上左拐右拐,晃晃悠悠開著,大約半個小時後到達西萊西餐廳。
這家餐廳位於市中心一個大三岔路口旁,建築風格修得有點像西式教堂的三層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