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一下從眼眶裡湧出來,蘇曼哽咽哭道:“你好好的在我麵前,為什麼要對我講這麼殘忍的話?你知道等一個人,日夜擔心他的生死是什麼滋味嗎?我作為一個軍嫂,我已經做好了隨時會失去丈夫的準備,可不代表我希望你死。你要真死了,你還管我嫁不嫁人,我是死是活,你都不知道!”
她哭得十分委屈,又凶巴巴的,看得徐啟峰心中一痛,伸手去擦她的眼淚,被她一巴掌拍開手,含著眼淚瞪他:“彆碰我!”
徐啟峰無奈道歉:“曼曼我錯了,我不該說那些讓你嫁人的話。我是擔心,萬一我有個什麼意外,留你一個人,你要是沒個伴侶,你不會照顧好自己,以後該怎麼過。”
“你還說!”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你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
蘇曼這一病就是一周,依然帶病工作。
在六零年代,除非你病得要死,否則單位領導是不會給你批請假條的。
如果因為一點病就請假,會被領導同事視為偷懶不勤快的表現。
在全民以勞動為光榮的年代裡,懶惰就是一種罪,會被人唾棄批D。
蘇曼想不上班都困難。
接下來的兩個月時間裡,徐啟峰一有空就帶著蘇曼到處吃喝玩樂,玩得讓蘇曼十分懷疑,徐啟峰是不是真擔心自己會嘎,來個死前的最後狂歡。
這天周末,他倆到市中心去買年貨。
再過一周就要過年了,這個周日,磐市的市民們,不管有錢沒錢的,都在各大百貨店鋪供銷社等地方瘋狂搶購置辦年貨。
街上都被市政部門的工作人員,提前在街道樹上掛上喜慶的紅燈籠,看起來熱鬨一片。
徐啟峰手裡抱著一堆買好的年貨,跟蘇曼經過一個路口,看到一個掛有老式木匾招牌,寫得有‘國營照相館’的店鋪,他停下腳步,喊前麵的蘇曼:“曼曼,我們照張相吧。”
他跟蘇曼當初領結婚證,要先提交結婚資料進行政審,資料上就拍過一張雙人合照。
那時候兩人鬨了矛盾,徐啟峰又心不甘情不願娶她,兩人照出來的照片,一個比一個臉臭,簡直不能看。
徐啟峰一直想跟蘇曼重拍照片,她死活都不肯照,說什麼軍人臨戰之前跟家屬照照片不吉利,說什麼都不肯照。
這都過去兩個月了,她總該想開了吧。
蘇曼望著他期待的眼神,倒嘴拒絕的話吞了回去。
隻是照張照片,到時候照片洗出來,不讓他帶去戰場,應該不會像電視劇那樣,拿著照片跟戰友介紹自己媳婦,介紹完就嘎,那麼倒黴吧。
她沒向前兩個月那麼抗拒反對,徐啟峰隻當她同意了,連忙拉著她進到照相館裡。
照相館頗有些年代,是在一棟老式的民國風二層小洋樓,樓上是照相師傅一家人住得地方,樓下是照相館,一進去就能看到門店前掛著的各種放大版的黑白照。
有單人照、雙人照、小孩、女人、男人、全家福照片,無一例外都長得容貌好看,應該是照相館師傅特意照來充當門麵,告訴想照相的人,他的照相技術有多好。
照相館的照相師傅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師傅,看見徐啟峰兩人一進去,男俊女靚,老師傅眼睛一亮,忙招呼:“兩位是夫妻吧?來照相?”
磐市有三家照相館,都是國營的,打得招牌不一樣,徐啟峰他們之前照得像不是在這裡照得,老師傅不認識他們。
“是,給我們照兩張合照。”徐啟峰靠著牆壁,放下手中的年貨道。
“行,你們到幕布前,先站著拍一張,再坐著拍一張,怎麼樣?”老師傅擺弄著自己手裡從華僑商店購買得高價德國照相機道。
徐啟峰看向蘇曼,眼神詢問可以嗎?
蘇曼點頭:“可以。”
兩人走到店鋪裡麵光線稍微暗點的拍照室裡,站在靠牆掛著的一大塊紅色幕布下。
老師傅進來,把亮堂的燈光打開,照在他們身上,舉起手中的照相機道:“兩位靠攏一點,女同誌可以把頭稍微偏靠男同誌肩膀位置,男同誌臉色不要那麼嚴肅,都笑一笑。哎,對,來準備,跟我喊,萬事如意——”
“哢嚓——”相機被摁下,照相師傅看了一下底片,覺得很不錯,又讓兩人坐著拍下一張。
拍完照片,老師傅正打算說洗照片的價格,聽到那個漂亮的女同誌問:“師傅,能到街上給我們夫妻拍張照片嗎?多加些錢也可以。”
老師傅還是頭一回聽顧客要求到外麵去拍照,這年代的人們覺得拍照是件很嚴肅的事情,都很鄭重其事地要在室內拍,拍得時候表情都很嚴肅,就算照相師傅要求他們笑一笑,他們都會笑得很勉強。
一般要求在室外拍照,都是單位工廠那些宣傳科要拍得宣傳物品人物,價錢要往上翻,私人私下要拍外景的,基本沒有。
老師傅頓時來了興致:“可以,正好這會兒沒其他顧客,你們想在哪拍就在哪拍。”
蘇曼指著外麵的街道道:“我們就站在大路中間,您幫我們把街上那些店鋪風景之類的,都一起拍下來。”
“好嘞。”老師傅也不含糊,拿上相機,跟著他們走出店鋪。
蘇曼把自己和徐啟峰的衣角儀容又整理了一遍,兩隻手挽著徐啟峰的右臂,整個人靠著他,腦袋靠在徐啟峰的肩膀上,衝著鏡頭微微一笑。
“哢嚓。”相機照下大半條街的店鋪樹木風景,留下蘇曼跟徐啟峰在這個年代第一張戶外合影。
老師傅照好相片,給他們兩人看了一下剛才照得底片,然後道:“戶外照,一張一塊錢,無論尺寸。室內照,站著的全身像四毛錢,坐著的半身像三毛錢,不管什麼尺寸都是一個價。我看兩位貌相周正,氣質非凡,如果兩位願意留張照片做我們店裡的招牌相,我可以少收你們一塊錢。”
“不用,我們拍得照,每樣都洗兩張小的,再洗一份大張的,該給多少錢,我們就給多少錢。”徐啟峰直接拒絕。
“兩位要不要再考慮考慮,一塊錢能買不少糧食呢。實在不行,我再給你們少五毛錢。”照相師傅不甘心地勸道。
眼前這對夫妻,容貌長得太好看,都像電影廠裡出來的明星,要是拿他們的相片做宣傳,他的照相館,肯定比彆的照相館生意好。
“不用了。”蘇曼委婉拒絕:“我丈夫是軍人,不好將他的相片掛在外麵暴露。”
現在已經是冬天,磐市沒有下雪,天氣陰冷潮濕,她跟徐啟峰出門都穿著軍綠色的列寧款式棉服,看起來就像乾部軍官,還真不好留照片在照相館裡。
照相師傅有些失望,倒也沒強求,等他們兩人交了錢,告訴他們要一周後來取。
一周後,也是就大年三十這一天,徐啟峰起個大早,開著車子去磐市中心區域的照相館取照片,蘇曼則在家裡準備晚上的年夜飯菜。
之前徐啟峰給在雙安村的父母寫信,讓他們來磐市來過年。鄭巧珍想著他們要是來過年,要汽車火車各種轉車折騰,實在麻煩,回信拒絕了,說來年有空再來玩,叮囑他們要照顧好自己,然後給他們小夫妻倆寄不少臘肉香腸鹹菜辣醬過來,讓他們分些給親家,留些給自己吃。
蘇曼拎著臘肉香腸、特產小吃,跟徐啟峰昨天就到蘇家吃了一頓飯,自然免不了被蘇母一陣催生。
今天大年三十,蘇曼就想跟徐啟峰兩個人好好的過年,婉拒了左右鄰居何虹淑、王翠花讓他們去他們家裡過年的好意,就在家裡置辦過年的菜。
徐啟峰拿回照片回到家裡的時候,蘇曼已經準備好了晚上要吃的菜。
她在鍋裡燉了婆婆從鄉下寄過來的曬乾泡發的各種山珍野菌加土雞,燉得山珍清燉雞,接著做了香菇、白菜肉餡、純肉餡三種口味的餃子,還煮了一鍋臘豬腿、臘肉、香腸、半個臘豬頭,裡麵加同樣是婆婆拿得長條蘿卜乾泡發一起燉得臘味。
徐啟峰進屋子時,滿屋子都飄著蘿卜乾混合臘肉、雞湯的各種肉香,聞著就叫人直吞口水。
這些菜都是晚上吃得,中午他們簡單吃了午飯,兩人窩在沙發上,一邊聽著收音機離中央廣播電台播放的各種春節節目表演、歌曲、新聞等等,一邊觀看他們拍得照片。
這年頭洗出來的照片基本都是黑白照片,彩色照片隻有滬市、首都兩個大城市才有,目前的彩色照片洗得技術還不大成熟,遠沒有黑白的照片看得自然。
給他們照相的師傅拍照技術很不錯,將蘇曼跟徐啟峰兩人各自的相貌身材優點都給拍得很明顯。
三張合照,無論哪一張,照片上的蘇曼就算穿著厚厚的棉服,依然能感受到她在棉服下的纖細腰身,雙軟豐滿圓潤。
她那天披著長發,頭發如絲綢般垂落在肩頭,站姿及其自然地靠著徐啟峰,精致的五官帶著明媚的笑容,眼中自帶三分媚意,明明是黑白照,卻讓人感覺照片中的人唇紅齒白,膚白如雪,是一個穿著土氣軍綠色棉服,依然遮不住漂亮容貌的大美人。
徐啟峰相比之下,就比蘇曼看起來嚴肅正經很多,他五官冷硬,劍眉星目狹長深邃,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微微抿著,沒穿軍裝,就穿著軍綠色的棉服,依然給人一種滿臉正氣,笑了等於沒笑,英氣逼人的軍官壓迫感。
六張小點的照片沒有表框,三張大點的全都用原木帶玻璃的木製照相框給框著,框子後麵有個三角形的支架,方便他們放在櫃子、客廳,給自己和客人們觀看。
蘇曼拿著相框直樂,“大照片我要擺在客廳上的櫃子上,讓來我們家裡的客人都看看,誰照個相,像欠他幾百塊錢似的。”
徐啟峰沒反對:“你想放哪裡就哪裡,正好讓來我們家裡的客人,看看我娶得媳婦有多美。”
蘇曼一臉無語看他一眼,去看鍋裡燉的老雞燉軟爛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