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暖了。
王婆子尋出了兩件半新不舊的夾衣,用一片包袱布裹了,交給自家小兒子柱子。
叮囑,“去柳樹斜街口那家當鋪。”
柱子卻不動身,腳尖在地上劃圈。
吞吞吐吐道,“我,我不去!那江家當鋪鬨鬼哩!”
鳳柳城南的人誰不知道,那柳樹斜街口的江家當鋪,自打於家娘子一屍兩命以後,那江家院子夜裡,就常常傳出奇怪的哭聲,還有打更的路過他家,就看見他家院子上頭,有白色的影子飄來飄去,著實嚇人。
他家的鄰居一到夜間,都不敢開門出來。
要不是買房子是大事,附近的鄰居們都得搬空。
王婆子豎眉道,“鬨鬼怕甚!再不換些銀錢回來買糧,咱娘倆就要變成餓鬼!”
看到自家傻兒子身子瑟縮了下,王婆子又放緩了語氣,“莫怕,我兒正是十三四歲的童子,陽氣足得很,這會子又是白天日頭足的時候,就算有鬼……那也不敢出來哩!”
柱子這才猶猶豫豫地邁開了腿。
王婆子看著柱子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口,這才歎了口氣,轉身進院。
本該是她這個當娘的親自去盯著來著,隻是那江家當鋪的傳說有些嚇人。
說是於家娘子生孩子的時候沒生下來,怨氣深重,夜夜號哭,看到有兒有女的婦人就心生妒恨,就要跳出來吸幾口那婦人的陽氣……倒是年紀小的女孩兒和男子無事。
而江掌櫃那人,雖說死了娘子以後越發的脾氣孤拐,陰沉冷臉吧,他家的當鋪有一樣好處,就是價錢上比城裡彆家的都公道!
可惜的是,他家鋪子本錢少,隻收舊衣,旁的一概不收。
也多虧了他家當鋪隻收舊衣,又有鬨鬼傳聞,不然城裡彆家當鋪少不得要來尋他的碴。
柱子抱著兩件舊衣,躲躲閃閃來到柳樹斜街。
他站在江家當鋪門口,探出頭朝裡望了望。
門是開著,櫃台後頭卻是沒人,黑乎乎的一片,有點磣人。
柱子墊起腳尖朝櫃台後打量。鼓起勇氣叫了聲。
“江掌櫃,江掌櫃?”
好半天才從櫃台下方傳出來一道聲音。
高高的櫃台後,隻露出了男人的頭和肩。
這男人麵色蒼白,眉眼極烏黑,配上他家的恐怖傳說,哪怕隻是露了個頭,朝柱子平平淡淡地看了眼,也很嚇人。
柱子抱緊了包袱,內心瑟瑟發抖。
“江掌櫃,這,這兩件舊,舊衣,您收,收不收?”
男人搖了搖頭,“不收。”
柱子聽了這話,當場就想撒腿跑路。
然而一想到家裡空得見底的米缸,他還是又鼓了鼓勇氣。
“你家的店,從前不是一直收舊衣來著?要不然,您看看,這還是挺新挺好的,過兩天就能穿得著……”
一據理力爭,柱子被嚇出來的結巴也好了。
男人指一指櫃台旁邊立的小木牌,“以前收舊衣,如今改了,不收舊衣,收其它舊物。”
“鍋碗盆壺,陶片瓷片,越舊越好,都收!”
“啊?”
柱子聽得張大了嘴巴。
“鍋碗盆壺,陶片瓷片?”
還越舊越好?
這些東西有啥好收的?難道收了回去還能賣出去不成?
男人看到柱子這般模樣,露出微微笑意。
“你是改了鋪子以後來的頭一位客人,來,這兩顆糖拿著。”
柱子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就朝他遞過來兩個什麼物事。
他想都不及細想,手就已經自動地接下。
在他手掌心裡的,是兩小塊花花綠綠的東西。
似乎還有股子若有若無的甜香!
柱子吸了吸鼻子,雖然沒見過,也知道這絕對是不便宜的好吃食。
他的手緊捏住這兩小塊糖,一張臉都漲紅了。
“這……我,我不能要。”
是不能要,不是不想要。
男人笑著推回了柱子的手,“兩塊糖而已,不喜歡就送人罷。”
柱子扭捏地收回了手,呐呐道,“那,這裡收什麼樣的陶片瓷片?家中尋常用的也能收麼?”
這尋常家裡用的那些陶器瓷器,若是摔了破了,裂口不多還能尋鋦瓷匠人來補一補。
但若是本身就不值錢,破得又太厲害,那就補都補不得了。
男人想了一想,讓他稍等,轉身進去,拿了塊破陶片出來。
“就像這樣的,最好是上頭有字有花紋的,價錢更好。”
柱子不認字,不過他認得陶片呀!
就這灰不溜秋,隻有巴掌大小的陶片,不知道是誰家的鹹菜缸子碎了留下的,居然也能換錢?
還價錢更好?
柱子頓時就激動了,“這樣的,我家儘有!江掌櫃等我去拿來!”
男人點了點頭,柱子抱著舊包袱撒腿就往家跑。
王婆子拿了把破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院子,時不時地還要朝院門口望上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