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書記起身去開會時就笑,“那感情好,你今晚陪我去顧秘書家看看春晚。”
何秘書:?
說好的放假呢?原來是假象。
*
家屬院南院
這是媽媽離開的第二天,今晚就是春晚了,顧寧安這兩個晚上都沒睡好,因為媽媽不在身邊。
他問過爸爸,媽媽說等春晚過後就回來,顧寧安見爸爸心情不錯,心下稍安。
他一會兒掛念今晚春晚媽媽的表現,一會兒又想著今晚要去看媽媽給他們留的新年禮物是什麼。
過年了,爸爸研究院終於放了一天假,今天爸爸在院子裡放鞭炮,貼春聯和窗花,還有貼‘福’字,爸爸從早上起來就一直在忙。
顧寧安就充當調整員的角色,要是歪了他就在下邊哇哇叫,要是正了邊上妹妹就會拚命鼓掌,小丫頭嘴裡都是‘爸爸’‘爸爸,好看’之類的話。
他們南院分配的房子不小,有好幾道門,每道門都要貼春聯和窗花福字的,他爸爸又是個嚴謹的性子,對事情還追求完美,所以時間就花的長了點。
顧寧安還能一直陪著爸爸弄,小寧溫玩一會兒就覺得膩了,等陳秘書家的兩個孩子來找他們玩時,小寧溫就屁顛顛跑了。
曾嫂見了就趕緊追了過去,顧寧安本想去追妹妹的,可他跑去院子外看了一下,見妹妹他們沒走遠,他就繼續回來陪爸爸貼春聯。
噠噠噠。
真的是沒過多久,顧寧安就聽到妹妹噠噠噠跑回來了,“哥哥,哥哥。”
小寧溫遇到難題了,她拉著哥哥的手臂就往外走。
顧寧安看看爸爸,就跟爸爸說在院子外玩一會兒,他爸爸回頭還說:“不要走太遠了。”
顧寧安答應的還好,隻是一出了自家院子外的竹林小路,沒想到妹妹拉著他就蹬蹬蹬地往隔壁的院子跑,預測跑了快兩三個院子才停下來。
“哥哥,哥哥,大壯哥,”
小姑娘一邊跑一邊哭。
顧寧安以為妹妹受欺負了,就要挽起袖子去找曹大壯打架,雖然他個頭小,可他會巧勁兒啊。
結果,剛跑到陳秘書家院子外,就見曹大壯兄妹兩人在那嗚嗚嗚嗚哭。
在曹大壯旁邊,還有陳秘書家兩個孩子,兩個孩子此時都氣鼓鼓的拉曹大壯,“走,大壯,我們去找你那個後媽去,她憑什麼打你們啊?”
曹小妹瘦小的身子都蜷伏在一起,她個頭又小又黑,那手臂纖細得跟木頭一樣,她小臉都烏黑烏黑的隻剩下一雙黑亮黑亮的眼睛在轉,可她大概是膽小,就縮在哥哥身後不敢冒出頭來。
曹大壯像一頭困獸,他不哭不鬨也不去找後媽,他們找後媽沒用。
陳秘書兩個孩子,大的一個叫陳家旺,今年10歲,小的一個叫陳小梅,今年8歲,是目前大院裡年齡半大不小的那一撥孩子。
兩人都同情曹大壯的遭遇,陳家兄妹就非要拉曹大壯回去討公道。
顧寧安被妹妹拉著,從曹大壯眼裡看到孤寂,孤立無援還有對這世界深深的不安的,那種絕望的眼神瞬間感染了他。
陳家兄妹理解不了曹大壯,顧寧安能理解,前世的時候他跟妹妹被媽媽打,他們去找誰說都沒理,人家說棍棒底下出孝子,孩子不聽話就該打一下才聽話。
另外最重要的是他們是媽媽親生的,一個親生的媽媽會虐待自己孩子嗎?所以,沒有人相信媽媽會打他們,當然,就算相信他們又如何,外邊的人能出頭一次,還能出頭無數次啊?
可他們又太小了,曹大壯也才五六歲,曹小妹也才三四歲,他們跑出去了,能生存嗎?
親媽不要他們了。
爸爸再娶了後媽,有了後媽就有後爸,顧寧安心底劃過這個念頭,他就主動走過去蹲在曹大壯跟前,抬起他手臂,拉開單薄的衣服往上看,就看到曹大壯的兩條手臂上到處都被打的是淤青。
有的是以前的傷口,有的是剛被打的,一條條血痕。
他再看了看曹大壯的脖子,臉上,頭上,後脖頸處,還有幾處在臉上靠近眉毛的地方,一條條血痕,看起來隻有這麼觸目驚心了。
小寧溫看到就哭了,嗚嗚嗚問著曹大壯疼不疼?
曹大壯搖搖頭,他不敢哭,一哭,眼淚掉落到傷口上會讓傷口太疼了。
他平時也不敢在外邊露出傷口,隻是今天妹妹也被打得在地上嗷嗷叫,他就像狼崽子一樣衝過去幫忙,他繼母就差點摔倒了,所以就抽起竹子騰條一下下抽在他身上,因為看到他眼底的恨意,對方就使勁兒抽他。
因為繼母懷孕了,爸爸出來後,繼母就哎喲哎喲叫,說她摔了一跤要流產了,他爸爸看著繼母,硬是讓他和妹妹跟繼母道歉,他不肯道歉,也不肯叫媽媽,還說長大以後要報複她。
爸爸聽到了暴跳如雷,也拿起棍子往他身上招呼,他被打得在地上滾,被打得一聲不叫,可是太疼了。
後來妹妹撲在他身上求爸爸彆打了,然後他們都被打了。
他沒哭過,那次哭了,他抱住妹妹讓爸爸打他,聽著爸爸一遍遍問他們‘知道錯了沒’,他低頭了,說他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爸爸問他還要報複繼母不,他說不報複了。
爸爸又問他愛不愛繼母,他像受傷的幼獸一般說愛,爸爸才終於停下不打他們了。
然後繼母就到處說他們不孝,她拿這麼多東西回來喂他們,結果他們卻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還要害她肚子裡的孩子……
等爸爸帶著他後娶的妻子出去醫院了,他就帶著妹妹跑出來了。
可是剛跑到大院門口他就跑回來了,他們跑出去要餓死的。
顧寧安安靜地看完曹大壯的傷口,小大人一般跟他一起坐在地上,然後問:“疼不疼?”
曹大壯搖頭,“現在不疼了。”
傷口的疼都比不上胸口的疼,他爸爸打他們,要逼他們愛繼母。
這一天,他的天空暗了,他失去了親媽,也失去了親爸。
“沒有能力時,要會笑。”顧寧安偷偷在他耳邊說,“有能力時,才能露出,獠牙。”
他如是說道。
曹大壯回頭看他,大概是太疼了,他都沒察覺一個才兩歲不到小孩說這個多不正常。
“以後我家,多給你,留點吃的。”
曹大壯沒哭。
這一句話愣是讓他眼淚滾了出來,他想他一個大的孩子,還比不上個小孩。
曹大壯其實好羨慕顧寧安跟顧寧溫啊,這一對龍鳳胎在大院裡都是傳奇了,他們的爸爸下放了,他們本來應該是要受儘苦難的,可是他們有一個好溫柔好溫柔的媽媽啊。
他見過顧寧安的媽媽,長得好漂亮,好溫柔,她會溫柔叫他們名字,看到他們還會經常給零食他們吃,他跟妹妹晚上餓的胃抽筋,一次次喝冷水的時候,會期待第二天去顧寧安家。
那裡,有最美的微笑,也有能吃飽的狗糧。
他好想要顧寧安的媽媽當他的媽媽,就像妹妹晚上抱著他說的那樣,‘好想要一個這樣的媽媽’。
————
(5更)
“哎喲,這是怎麼了?怎麼都在這啊?”
這個天多冷啊,還坐在地上,這地上還濕的呢。
湯嫂子剛弄完今晚的年夜飯出來找人,結果一圈小腦袋堆在一起,尤其看到自家孩子新換上的新衣服,結果就在地上坐。
她抽起棍子就要抽兩人。
陳小梅氣呼呼拉過自家媽,指著曹大壯道;“媽,你看看曹大壯,他繼母打他們,這打成這個樣子,都沒人管嗎?”
這怎麼管啊,清官難斷家務事,
尤其曹家這樣的,男人經常出去外邊住,一個星期回來一次,後媽還是供銷社做服務員的,她娘家好多人都在供銷社上班,不知多少人要捧著這個劉秀麗。
隻是怎麼打這麼厲害了?
湯嫂子看了看後就皺眉,“走,我帶你們去看看。”
曹大壯搖頭,“嬸子,我們沒有錢。”
湯嫂子為難了,這年頭每家每戶都不容易,她家也沒備藥品啊。
顧寧安指了指他家,奶聲奶氣道:“我家,去我家。”
他們家裡,有專門的醫藥箱,媽媽專門備的,說怕他們有個小傷口什麼的好早點處理。
他看著眼前臉上都好幾條血痕的曹大壯,有後媽真的好可怕,就跟前世他們親媽一樣啊,讓孩子一樣的無力逃脫。
……
說來也湊巧,曹大壯這傷痕累累的樣子去顧家小院裡擦藥,這還是顧燁霖擦的。
他才擦到一半,小寧溫就在邊上嗚嗚嗚哭,說‘大壯哥好可憐’。
顧燁霖大概聽了一下情況,眉頭就皺了起來,可這是家事,他一個男人就不好插手了,尤其他現在身份還是下放人員。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這種麻煩事,他一下就懂了兒子那不安的情況從哪裡來的了。
這影響不好。
他給曹大壯擦好藥,讓他過兩天又過來,還說會想辦法讓他不會被這麼打了。
還說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要報警,並且這次想帶他們去報警,可是曹大壯不敢。
他知道顧叔叔是好人,可他們被打,顧叔叔不可能每次都看到還每次都幫的。
等傷口的藥一擦完,他就帶著妹妹跑了。
這個事情,康書記晚上來看春晚的時候,顧燁霖提了一句,康書記才知道。
清官難斷家務事難就難在這裡,你總不能天天去守著吧,作為一個書記連這種小事情都要管,他就忙死也完不成工作。
不過顧燁霖有一句說得對,曹家這樣,會影響大院周圍的孩子,還是得讓家屬院和婦女主任去說說。
可這個事情不治本啊。
顧燁霖道;“這事兒根源還是在曹助理這,要是再這麼影響不好,這房子也可以換個地方吧。”
曹助理以前是在政府上班的,後來犯了點錯被外調了,仕途不順,後年再娶了個媳婦兒,誰知道這麼虐待孩子的?
平時那個劉秀麗也不是這樣的啊,在家屬院裡嘴巴可甜了,哪知道是這樣?
幾人聊著天,曾嫂抓了糖果和瓜子上來,不知誰說一聲‘開始了開始了’。
電視裡,幾乎所有的電視台全都轉播成中央台了,75年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
*
顧寧安晚上偷偷去拿媽媽給他和妹妹準備的禮物,拿到了紅包裡的壓歲錢,整整20塊錢。
然後明年是龍年,媽媽給他和妹妹雕了一個玉雕的袖珍龍,妹妹是可愛有龍角的小龍,他的是威風凜凜的龍。
他還在枕頭下發現了另外一個福袋,他打開福袋一看,還有一頭大的龍。
他心底劃過一個念頭,這不會是送給爸爸的吧?
可是裡麵沒有說明書啊,那他拿不拿?
妹妹拿著小龍和壓歲錢開心得跟個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就跑出去叫爸爸了。
顧寧安最後將大龍放進福袋裡,然後還是拿了,他等春晚過後再給爸爸。
春晚對顧寧安吸引力不大,尤其在中間的時候,他一直打著哈欠,一直等了好一會兒,就在他昏昏欲睡時,房間裡忽然響起‘哇,媽媽’的聲音。
他打著哈欠就看到了電視裡,主持人介紹歌舞‘紅色娘子軍’,大家本來都是有點視覺疲勞了,可是領舞的姑娘連續幾個空中跳躍一下讓現場都安靜了。
房間裡都是小寧溫拚命鼓掌的聲音:“哇,媽媽,哇媽媽。”
“媽媽美,媽媽美。”
也不知她是怎麼從這麼多演員中看出哪個是媽媽的,她是真的挺興奮的,跑到電視旁給媽媽鼓掌,仿佛近一點就能讓媽媽聽到似的。
接著第二個舞,居然還是媽媽的,這是一個‘嫦娥奔月’的舞蹈,穿著一身裙子的媽媽簡直美爆了。
小寧溫手掌拚命拍,拚命拍,整個房間裡都是她哇哇大叫聲和春晚嘉賓們的掌聲。
一舞畢,顧寧安聽著房間裡響起掌聲,他第一時間看向爸爸。
顧寧安看著爸爸居然在盯著電視發呆,一直等電視裡媽媽謝幕後,下一個節目上了他都沒回過神來。
看大家反應,顧寧安知道了媽媽今晚春晚的兩個節目都紅了,因為他看到康書記仿佛眼睛裡還有光。
媽媽的兩個節目,真的是太好了。
康書記離開時,還將媽媽誇了好一會兒,還說明天再來看電視。
……
顧寧安最終沒能將大龍給爸爸,因為爸爸早早將他們哄睡著了。
等第二天他起來要將龍給爸爸時,爸爸從外邊回來了,他身後跟了不少人,都是來看電視的,因為媽媽拍攝的《婦女主任》今天上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