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貴問:“是什麼啊?”
“燉的豬蹄。”崔毓秀說,“上午聽你姐夫提了一嘴,說你姐想吃燉的豬蹄了。我下午燉了整整一下午,已經燉爛了。你趕緊地,趁熱給你大姐送去。”
褚家貴杵在那裡,抱著保溫桶,看一眼他媽。
話就在嘴邊,可說不出來。
他怕他媽直接把保溫桶搶過去,劈頭澆他一臉。
“愣什麼呢?還不去?”崔毓秀催他,“趕緊的,你送了回來再吃。”
褚家貴搖頭,“我已經吃過了。”
“那就趕緊去。”崔毓秀這才聞到一點酒氣,便說:“你喝酒了?”
“一點點。”褚家貴把保溫桶掛在車把上,說:“那我去了。”
他不敢直接和崔毓秀說,心裡盤算著給他大姐送個豬蹄,順便求求大姐,幫他說說話才好。
褚鳳蘭這些天的肚子越發大了,她整個人吃胖了一圈,下巴已經肥了一層。
不知道怎麼了,控製不住食量,一直想吃東西。
魏梅花就緊著她吃,在一旁勸著她吃,說吃多了孩子才能長大,孩子越胖,生下來越好養。
有了這個由頭,褚鳳蘭更加肆無忌憚了,一天要吃好幾頓,晚上睡前都要加餐的。
今天晚飯吃的早,魏梅花不在家,和張知文一起去參加同學宴了,晚上張光慶做的飯,吃的不順口,現在又餓了。
褚鳳蘭在茶幾上找來找去,翻了翻零食果子,都是平時常吃的,現在看來,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便打開電視,隨便找了一個電視台,打發時間。
張光慶知道褚鳳蘭沒吃飽,見她摸索零食,最後什麼都沒吃,便跑了出去。回來拿著兩串冰糖葫蘆。
天冷了,賣冰糖葫蘆的開始出攤了,但是不太好找,張光慶走了好幾條街道才找到。
他捧著冰糖葫蘆回來,這家屬區住的鄰居看見了,都交頭接耳的笑。大家都在說,褚鳳蘭真有福氣,嫁給了這麼好一個人。張光慶多好啊,大冷天的,給老婆出去買糖葫蘆。
張光慶不怕人笑,他覺得疼老婆是天經地義,就這麼氣喘籲籲地捧著糖葫蘆回來了,見著門口站著一個人。
走近了,張光慶問:“誰啊。”
褚家貴連忙道:“姐夫,是我。”
張光慶這才看出來是褚家貴,便說:“怎麼不進去?”
“我喊了幾聲,沒人應。”
“你姐在裡麵看電視呢,聽不見。”張光慶趕緊打開大門,“快進來吧。”
張光慶還拿著糖葫蘆,又對褚家貴解釋:“我爸媽不在家,出去吃飯了。就我和你姐。”
褚家貴這才放鬆,原本以前他來送東西,都是門口一站,從來不進來的。今天有事要和褚鳳蘭說,這才進來了。聽說老人都不在,褚家貴也放鬆了,看著他姐夫手裡的糖葫蘆問:“我姐要吃的?”
“沒。”張光慶訕訕地笑,“晚上沒吃好,也沒什麼可買的了。”
“我拿了豬蹄。”褚家貴說,“我媽燉了一下午,現在還熱著呢。”
“那太好了。”張光慶趕緊道,“你去我們屋,給你姐送去。我去拿碗筷。”
褚家貴應了一聲,便褚鳳蘭的房間去。
他經過窗戶時,往裡看了一眼,玻璃窗上映出褚鳳蘭的身影,還有裡麵電視機屏幕上的小人兒。
褚鳳蘭沒能想到是家貴來了,聽到推門聲就問:“買到什麼好吃的了?”
褚家貴走進來,笑著說:“咱媽讓我給你送來了豬蹄。”
褚鳳蘭嚇一跳,“怎麼是你啊?我還以為是你姐夫回來了。”
“我姐夫也回來了。他去拿碗筷了。”褚家貴把保溫桶放在桌上,然後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
“咱媽燉了豬蹄?”褚鳳蘭道,“我也是早上剛念叨著豬蹄,沒想到下午咱媽就給燉了。”
褚家貴笑了笑,沒吱聲。
褚鳳蘭雖然想吃,但是一動不動。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雙腿翹在茶幾的一角,伸得直直地。
然後張光慶就進來了,進來後大衣都來不及脫,直接就把碗筷擺在褚鳳蘭麵前,又把保溫桶打開,把豬蹄倒出來。
碗又給端到褚鳳蘭跟前,再遞上筷子,才說:“你慢著點吃,我看著還是很燙。彆燙著了。”
褚鳳蘭點點頭,說:“好。”
這才開始動筷子。
褚家貴在一旁看的是瞠目結舌。他知道張光慶對褚鳳蘭好,但是這麼個好法的,像照顧嬰兒一樣,也絕對不多見。
不說彆的,就他和姚君歌談戀愛呢,也從來沒這樣過。
褚家貴就覺得已經過了男人的底線,十分看不上眼。
張光慶把褚鳳蘭那邊都料理好了,才開始脫大衣。他一邊脫大衣,一邊看著褚鳳蘭吃,隨時隨地都要遞過去一張紙巾似的。
褚家貴默默看著,翻了個白眼,就當沒看見。
褚鳳蘭一會兒就啃完了一個大豬蹄,又喝了半碗湯,才算飽了。
吃完後,張光慶趕緊把糖葫蘆遞過去,然後拿起用過的碗筷,道:“你們說話,我去洗碗。”
張光慶一走,褚家貴便說:“大姐,你又不是不能動,乾嘛這麼折騰我姐夫啊。”
“我沒有啊。”褚鳳蘭十分無辜,“你聽見我折騰他了?”
也是,褚鳳蘭一句話沒說,張光慶習慣以成自然。
褚家貴無意管他們了,先解決自己的事要緊。
便把自己在姚家說胡話的事都一股腦倒了出來,然後十分堅定地看向褚鳳蘭:“大姐,你說怎麼辦吧現在。”
“還能怎麼辦?”褚鳳蘭皺著眉,“趕緊給咱媽說啊。你越早說越好,她還要準備東西。你說晚了,她真的撂挑子不去,那你和君歌就徹底完了。”
褚家貴隻能央求褚鳳蘭也多說說好話,褚鳳蘭在他百般央求下,隻能同意,先去打個頭陣,透露點消息給崔毓秀,剩下的,還得褚家貴自己來,又讓褚家貴也告訴褚鳳霞一聲,說褚鳳霞主意多,讓她也多多幫忙才行。
褚鳳霞回到家時,褚家貴已經送完豬蹄回家了。
聽見外麵的動靜,他趕緊從床上起來,小聲喊:“二姐?”
褚鳳霞應了一聲,就見褚家貴推開房門,“你怎麼才回來?”
褚鳳霞下午下了班,先是把許童送回家,飯都沒來得及吃,便又趕回了食品廠。
今天他們新研發的瓜子要出鍋,褚鳳霞實在等不及明天一早再去食品廠看,晚上便又去了,等著瓜子炒製成功。
繼上次用海鹽炒的甘草味瓜子大獲成功後,褚鳳霞又炒了一味,這次是加了檸檬。
海鹽檸檬味的,有點酸甜口,比話梅味的稍微淡一點,但是帶有檸檬的清香。
她一個人在車間等著,等著這一鍋煮好,先拿出來嘗了味道。放心後,褚鳳霞才踩著夜色趕回家。
“加了一會兒班。”褚鳳霞說,“怎麼了?”
“咱媽讓我告訴你,晚上彆抱童童了,讓他跟著咱媽睡。你也能好好休息。”
“好。”褚鳳霞點點頭,把外麵的大衣脫了,說:“你也趕緊進去睡吧。不早了。”
褚家貴看一眼她二姐,隻覺得最近她又瘦了很多,和剛剛自己見過的大姐相比,兩個姐姐不管是生活狀態還是環境,完全不一樣。
他大姐褚鳳蘭太有福氣了,能嫁給大姐夫那樣的男人。
二姐褚鳳霞就越來越瘦,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不說,工作上還有一堆的事要操心。
褚家貴越想越覺得二姐可憐,便問:“你吃飯了嗎?”
“吃了。”褚鳳霞說的十分痛快,“車間裡有中午剩的燒餅,我吃了一大個呢。”
“涼的?”褚家貴問。
“嗯。”褚鳳霞說,“不怎麼涼,還行。”
褚家貴嘴裡的話就說不出來了。原本還想麻煩他二姐,可此刻看著褚鳳霞無比瘦削的臉,硬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隻能道:“壺裡有熱水,你喝點熱水再去睡。”
“知道了。你趕緊進去吧。多冷啊。”褚鳳霞道。
褚家貴隨之推門進去,褚鳳霞看著他進去,才低下了頭。
她能看出褚家貴的想法。兩人一起長大,褚鳳霞明白褚家貴的一舉一動。
他打心眼裡可憐自己這個二姐,覺得褚鳳霞太累,太難。
褚鳳霞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累,就像今天,她在車間裡一個人等著的時候,外麵吹起的小北風,一點點地砸在車間那扇壞掉的窗戶上,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
她獨自一個人麵對這些時,竟然有些害怕。
還有回來的路上,雖然路燈亮著,可是滿大街已經幾乎沒有了人。一兩個醉漢偶爾出現在陰暗中,從不知名的地方跳出來的那一瞬間,褚鳳霞嚇得車把一歪,差點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
她回來的路上,那麼急切,拚命地往前騎。
一直到看到了回家的路,才稍稍安下心來。
褚鳳霞把大衣掛好,客廳的燈也關上,這才慢慢地往自己房間了走。
還好。
她躺在床上,默默地想,還好,這次的瓜子還好,味道不錯,等明天讓沈師傅和紅姐嘗過之後,就可以批量生產了。
她的鳳霞瓜子家族從此又多了一員猛將。
褚鳳霞是心安的,可是躺在床上的時候,卻一直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她已經不記得那是什麼時候了,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
有人騎著自行車,她坐在後麵,那人突然問了她一句,你幸福嗎?
褚鳳霞閉著眼睛,隻覺得眼淚從眼角處一點點地往外流。
沒有童童睡在旁邊的深夜,褚鳳霞難得能回歸到自己身上。
她幸福嗎?
褚鳳霞自己也不知道。
相比上一世,她覺得她幸福太多太多了。
那一世的自己,就像一個浮萍,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寄掛在彆人身上。
先是許文彬,然後二任男人袁在良,還有第三任。
而她現在,所有的幸福,都是自己把握的。
她把許童留在身邊,沒有和母親決裂、兩人相處融洽,承包了炒貨車間,目前已經有了賺頭,而且隨著訂單越來越多,褚鳳霞相信她的瓜子能一直這麼做下去。
這麼一比,她確實比上一世要好了很多很多。
可是褚鳳霞有些失落。
就像今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她一個人麵對無儘的黑夜時,她也是一樣的怕。
褚鳳霞翻了個身,前塵往事不堪回首。她突然記了起來,那天是洪鈺和於偉輝結婚的好日子,沈繼軍騎著自行車帶她去飯館吃喜宴,兩人在路上走的時候,沈繼軍突然問了她那個問題。
褚鳳霞當時沒有回答。
吃飯的時候,也有意無意的避開了沈繼軍。
這麼一想,越過了一整個秋天,她和沈繼軍已經好久沒見過了。
第二天一早,褚鳳霞走到車間時,沈懷強已經抓了一把瓜子在嗑了。
看見褚鳳霞,沈懷強連忙說:“這次這個味道也不錯,你快來嘗嘗。”
褚鳳霞微笑說:“師傅,我知道。”
沈懷強疑惑看著褚鳳霞:“你已經嘗過了?你昨天晚上又來了,是不是?”
褚鳳霞點點頭,“嗯,等著煮好我嘗過才走。”
沈懷強把瓜子放回桌上,語重心長道:“鳳霞,我和你紅姐說你的話,你一向都不聽。這天冷了,比不得夏天。路上的人少,不能再一個人大半夜走夜路了。”
褚鳳霞聽了心暖暖的,連連點頭,“知道了師傅,我下次一定不這樣了。”
沈懷強麵帶喜色,這是藏不住的。即使是教訓褚鳳霞,嘴角都帶著笑意。
褚鳳霞便湊近了,道:“師傅,你這笑得可是有點過了啊,就跟誰不知道你要娶兒媳婦了一樣。”
沈懷強趕緊正色問:“是嗎,能看出來?”
“怎麼看不出來!”劉紅也到了,笑嘻嘻地趕緊先抓了一把瓜子嘗著,一邊點頭一邊說:“鳳霞,這次也不錯。”
“嗯,我已經記下了,下次咱們四個口味一起上貨。”
劉紅走到沈懷強身邊,問:“沈師傅,家裡收拾的怎麼樣了?昨天還聽你說要把牆再粉刷一遍,還刷不刷了?”
“不刷了。”沈懷強道,“我家老三說刷了有味兒,直接住人並不好。然後和老二家的一商量,她也這麼說,然後就不刷了。撿一些地方貼點畫報什麼的,老三說再打了家具擋上點,看不見。”
“也是。”劉紅問,“日子也快到了。定的什麼時候?”
“過年前得辦了。”沈懷強道,“已經去算了,算了兩個地方,說的日子也不一樣。讓老二家的把日子拿她娘家去,讓她們那邊選一個日子,選好了,就算是定了。”
“你這是了了一樁心願。”劉紅道,“年前結婚,明年過年抱上大孫子了。”
沈懷強笑的臉頰都僵了,連連說,“是、是。”
他又想起來什麼,對褚鳳霞和劉紅道:“到時候你們都去啊。”
褚鳳霞笑道:“那當然,我師傅家有喜事,我當然要去。”
“再帶上童童。”沈懷強囑咐,“我可喜歡童童了,那孩子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招人喜歡。”
幾個人說了一會兒的話,褚鳳霞看看時間,便趕緊去開會了。
食品廠的例會,已經由一周一次,增加到了一周兩次。
隨著天氣變冷,很多食品出貨是越來越少。原本承包車間後的一個夏天,生產和銷售都上了一個台階,可隨著冬天的到來,突然就降了下來。由原本的盈利,到現在隻有少數幾個車間在苦撐著,劉剛也是覺得越來越難,食品廠的冬天就這麼毫無征兆的到來了。
開會研究的依然還是那些事情,大家都聽得耳朵起了繭子,可又無計可施。
劉剛正坐在主席台上默默抽著煙,聽下麵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出主意。褚鳳霞在一旁坐著,旁邊的兩個女人乾脆聊了起來。
她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
說劉剛離婚了,一個女兒判給了前妻,你看他抽那麼多的煙,一是為了食品廠,一是為了自己。
褚鳳霞聽見了,難免唏噓。上次她不小心聽到劉剛和家人通話,便覺得有些不對。現在看來,那時候就已經有了苗頭。
她覺得劉剛這人也挺難的,這麼年輕,被派到岌岌可危的食品廠,一路看著食品廠倒塌,自己卻連家都顧不住。
褚鳳霞想到這裡,便抬頭看向劉剛。
可沒想到,劉剛正在抽煙,一個人躲在煙霧後麵,微微睜開眼睛時,目光也是向著褚鳳霞的。
就像那繚繞的煙氣,直直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