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毓秀知道褚鳳蘭一直是這樣, 她剛工作的時候便是如此,也去上班,回到家也會給弟弟妹妹零花錢, 但是從來不愛操心。
鳳蘭和鳳霞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鳳蘭是徹底的現實主義者,她年紀很小就頂替父親的工作,承擔了家裡一部分的經濟責任,但是她從不在乎什麼細枝末節, 每天按部就班,但是不會去在乎一些細小的事情,隻是會向著一個大目標衝。
鳳霞就不一樣, 她帶著倔強的浪漫主義, 心思細膩,她會用眼睛觀察,然後放在心裡。家裡的每一件事都裝在她頭腦裡的每一個小抽屜裡, 包括每一個人的情緒。所以但凡家裡人, 誰有個突發情況, 但又沒有說出口時,她總是能第一個發現。
而鳳蘭則是最後一個發現,且就算後來知道了,她也不會當成一回事, 因為那些繁瑣的痛苦對她來說,壓根就不是什麼問題。她隻看向遠處。
所以在褚鳳蘭驚呼馬上就到日子的時候, 褚家貴十分不滿意的投來目光,最後在抱怨中結束了今天一整天的愉快。
“你才知道啊。”褚家貴喃喃道,不滿意瞧了一眼褚鳳蘭。
褚鳳蘭自然不喜歡他這個態度,立馬反唇相譏:“那你知道我的預產期嗎?”
褚家貴覺得不可思議, 連忙說:“誰會記得你的預產期啊。”
“那誰會記得你哪天結婚啊!”褚鳳蘭立刻道,“彆把自己當皇帝,除了你,沒有人在乎你哪天結婚,真是的!”
褚家貴還是有些怕褚鳳蘭,至少在他姐懟了他之後,不說話了,跑出去再檢查一遍大門鎖上沒有,因為剛買的摩托車就在外麵呢,可不能讓人偷走了。而且他也隻是騎回來讓家裡人看看,明天一早就要送回姚家,這摩托車可也是陪嫁,要結婚那天一起送來的。
褚鳳蘭見褚家貴又出去了,免不了譏笑道:“這一會兒看了多少次大門了,都說了鎖了鎖了,還一遍一遍的看。”
褚鳳蘭說著,轉頭問褚鳳霞:“你知道我哪天預產期嗎?”
褚鳳霞笑道:“四月三日。”
褚鳳蘭立刻豎起大拇指:“還是鳳霞啊!對了,褚家貴的結婚禮物我不送了。看他厲害的。送狗屁給他!”
崔毓秀在一旁歎了口氣,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幾口灌下去,對褚鳳蘭說:“你都要當媽了,還狗屁狗屁的。”
“狗屁就是狗屁,當了奶奶也一樣說。”褚鳳蘭說著,瞧向許童,正經道:“大姨說臟話,不是好孩子,你可不能學。”
許童連忙捂住耳朵:“大姨,你還說嗎,你如果再說,我就捂著耳朵。”
褚鳳霞和崔毓秀已經把床都鋪好了,便伸出手,道鳳蘭道:“起來吧,我扶你過去。去床躺著吧,怪累的一直坐著。”
“誰說不是啊。”褚鳳蘭道:“太難受了,怎麼坐都不舒服。”
她又搖搖頭,說:“不用你扶,我自己可以。”
褚鳳霞已經彎下腰把拖鞋套在她腳上,笑著問:“怎麼樣,是不是看不見鞋在哪裡了?”
“是啊。”褚鳳蘭趿拉上拖鞋,道:“最近太難了,走路都是累的。”
“明天去上班不去?”褚鳳霞問,“周一呢。”
“去。你姐夫明天一早來接我。得去簽個到,然後就回來了。”褚鳳蘭道。
“那路上騎車可慢點。要不然彆讓我姐夫跑了,讓家貴送你?我有點不太敢騎車帶你。”
“家貴?算了吧。他的摩托車我可不敢上。”褚鳳蘭又說:“我剛剛說的話,你記住了,我是不給他買禮物了,要送你自己送。”
“好好,知道了。”褚鳳霞笑著扶鳳蘭進去,知道自己姐姐就是個刀子嘴,嘴上說不送了,心裡肯定在盤算買什麼呢。
褚鳳蘭躺在床上,平躺是不能夠了,枕了三個枕頭,然後後背依次向下減少,兩個枕頭,一個小毯子,這樣半躺著,才能勉強躺的住。
褚鳳霞又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怕她半夜口渴。
“水給你放在桌上了。”褚鳳霞提醒,“晚上上廁所的時候,叫我,彆自己起來。”
“我又不是小孩,上廁所叫你乾什麼。”褚鳳蘭笑道。
褚家貴再一次檢查完大門,又檢查完摩托車後進來了,進屋就去臥室,準備要睡覺。要躺下的時候,才發現,枕頭沒了。
褚家貴便喊他媽:“媽,我的枕頭呢,兩個一個都沒了。”
崔毓秀心想哪是你自己沒了,我的也沒了。都拿去給褚鳳蘭墊著了,便道:“你隨便枕個什麼東西吧。”
“那怎麼睡?沒枕頭怎麼睡啊。”褚家貴抱怨道。
褚鳳蘭就當沒聽見,用力往下壓了壓,默默數了數下麵的枕頭,看樣子不止褚家貴,她媽的枕頭也在這裡呢。
誰知道睡了沒一會兒,褚鳳蘭就聽到門吱地一聲響了。
她側著身子睡的,抬眼就能看見門開了一道縫。
一個人影溜進來,褚鳳蘭一看身形就知道是鳳霞。
“你還沒睡?”褚鳳蘭開口問。
褚鳳霞以為她姐睡著了,沒想到進來就被發現了,黑夜裡,反正是後麵開口的會被先開口的嚇死,褚鳳霞往後退了一步,倒抽著氣道:“你嚇死我了。”
“你才嚇死我了呢。”褚鳳蘭道,“不睡覺跑我屋裡來做什麼?”
回答她的是褚鳳霞的行動,她十分利索地走到床的那一邊,直接就上了床。
床上就一個被子,褚鳳蘭還蓋著呢,就覺得褚鳳霞掀起被子便鑽了進來。
褚鳳蘭嚇一跳,兩姐妹多年不在一個床上睡了,實在消化不了這份親密,連忙拿腳踢了踢褚鳳霞:“你乾嘛!”
“我來和你一起睡。”褚鳳霞說。
“為什麼!”褚鳳蘭立刻拒絕:“你不陪童童,跑我這裡來做什麼?”
“童童隻要睡著了,一夜都不會醒。”褚鳳霞說,“我就是想在這裡睡。”
“去去去。”褚鳳蘭自然知道褚鳳霞是擔心她,雖然距離預產期還有半個月,可說不了什麼時候就生了。褚鳳霞也是怕晚上有什麼事,個個都關著房門睡,萬一聽不到褚鳳蘭叫可怎麼辦。
於是她哄睡著了童童,就跑到鳳蘭的臥室。
褚鳳蘭不管怎麼說,褚鳳霞就是不走,已經在自己身邊躺下了。褚鳳蘭沒有辦法,隻能把被子往鳳霞那邊移了一下,還十分矯情道:“你一來,我被子都不夠了。”
“怎麼會。”褚鳳霞說:“這被子做的大,本來就是兩個人蓋的。”
“反正不舒服。”褚鳳蘭繼續攆她,“去你房間睡。”
褚鳳霞不回話,反正就是一動不動。
褚鳳蘭給鳳霞一個後背,知道這個妹妹死倔,攆不走,就不再攆了。
兩人背靠背側身躺著,都無法入眠。
褚鳳霞突然開口道:“大姐還記得上一次咱們兩個一起睡是什麼時候嗎?”
褚鳳蘭壓根沒有和鳳霞一起睡的記憶,她搖搖頭:“咱倆一起睡過?”
“當然。”褚鳳霞回憶道。
“什麼時候?”褚鳳蘭連忙問。
褚鳳霞卻說:“你不記得就算了。”
褚鳳蘭哼了一聲,閉上眼睛準備睡覺。可剛剛閉上,房門又響了。
兩人一齊往門口看去,就見崔毓秀站在門口,往裡問:“鳳蘭,我怎麼聽著你和誰說話呢?沒事吧。”
“沒事,是鳳霞。”褚鳳蘭道。
“鳳霞在這裡睡呢?”崔毓秀總算放下心,道:“那好,就讓鳳霞在這裡睡,你身邊不能離人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麼事我會叫的。”褚鳳蘭道。
“還是有個人好。”崔毓秀又對鳳霞道:“我去你屋裡睡,看著童童。你就在這裡睡吧。”
鳳霞支吾了一聲知道,困死了,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總算能落個清淨要睡了,鳳霞聽見她姐緩慢翻了個身,對著她道:“你明天有沒有空,中午一起去給家貴買禮物吧。大後天都結婚了,再不買,什麼時候買啊。”
褚鳳霞拿被子蒙住腦袋,痛苦道:“行行行,姐,咱睡吧行不行,明天就去,一準兒去。”
褚鳳霞說到做到,第二天中午下班便和褚鳳蘭一起去百貨商場給褚家貴買禮物去了。
兩人挑來挑去決定還是買實用的。但是家裡的電器之類的,君歌那邊都當嫁妝備齊了,褚鳳霞就和褚鳳蘭商量著買點彆的。
兩人和君歌的生活環境雖然不同,但對美好東西的喜愛都是一樣的。
便去給君歌買了睡衣,真絲的,一套春秋天穿,一條夏天的睡裙。
都用禮盒包好了,自己都沒穿過的東西,說是老字號了,以前的舊上海名媛都喜歡穿她家的真絲睡袍。現在都是走出口的,全是上等蠶絲。
褚鳳蘭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她一向對穿的沒什麼興趣,倒是看著褚鳳霞挑的時候眼睛都看直了,便在一旁笑道:“你結婚的時候,我也送你一套。”
誰知褚鳳霞立刻道:“那我先看好,給你說好哪一套,到時候你來給我買。”
褚鳳蘭還沒見過這樣要求送什麼的人,一時間傻眼瞧著褚鳳霞,伸出手在她臉頰上捏了一把,覺得鳳霞和之前簡直就是判若兩人,說:“好好好,你選吧,我都給你買!”
可是褚鳳蘭還是喜歡褚鳳霞的轉變的。
她以前絕對不是這個樣子,不會這麼開朗的說這些話,更不會真的去挑了自己喜歡的那一款,最後擺在褚鳳蘭麵前說,就這個啊大姐,先暫定這個,到時如果有新款,我還是要換的。
這樣的褚鳳霞,她從前沒見過。
褚鳳蘭把這一切都歸結到沈繼軍身上,認為沈繼軍是改變褚鳳霞的那個人。
有一個強有力又有擔當的男人做後盾,哪個女人還會萎靡不振?
兩人買了真絲睡衣,又去買了一對兒杯子。
也包裝好了,要一起送給褚家貴和姚君歌。
兩人又約定好的,在裡麵放個紅包,一共放了六百塊錢。
最後這些花費以及紅包是兩人平攤的,攤到最後多出來一塊五毛錢,褚鳳蘭說,正好拿著去買冰激淩吧。
“這個天氣吃冰激淩?”褚鳳霞趕緊攔住,“你彆了。還是買點彆的吧。”
最後兩人一人買了一根糖葫蘆,剩下的錢買了一塊麵包,這才算逛完了。
褚鳳蘭在路邊攔了車,先拿著東西回家。褚鳳霞則直接去工廠,要去上班。
雖然是周一,上午就沒有見到廠長,平時周一上午都是要開大會的,可是褚鳳霞他們一早就去了會議室,等了許久,最後廠長的秘書跑來說,廠長去市裡開會去了,上午的會暫時取消。
褚鳳霞就想著下午劉剛回工廠可能會重新開會了,便老老實實回來等著。
誰知道剛到工廠,劉紅就對褚鳳霞說,劉廠長回來了,讓各負責人去會議室開會,彆人都去了,你趕緊的吧。
褚鳳霞立刻就往會議室衝,等她走到的時候,會議已經開始了。
她悄悄溜進去,找了個最邊上的位置坐了,平複之後,才察覺到會議室的氛圍奇奇怪怪的。
會議室裡沒有人說話,甚至劉剛也不在。
平時劉剛在的時候,大家也會熱火朝天的聊天,可這一會兒劉剛都不在,竟然一個說話的都沒有。
大家都低著頭,臉色很不好。
褚鳳霞隻能問坐在身邊的人,“這是怎麼了?”
得到的回答是,劉廠長去拿文件了,一會兒就回來。
“拿什麼文件?”褚鳳霞又問。
得到的回答是,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
劉剛發給褚鳳霞文件的時候,還看了一眼褚鳳霞。
他對褚鳳霞微微扯了下嘴角,可褚鳳霞能看得出來,他一點都不開心,一點都不。
至於發到手裡的文件,褚鳳霞低頭看了一眼,就傻眼了。
是政府關於食品廠連續虧損的報告。
褚鳳霞不敢相信看著這一切,驚訝看向劉剛問:“年前咱們的出貨量不是挺好嗎?”
劉剛搖搖頭,沒有說話。
旁邊的人倒是和褚鳳霞說了剛剛劉剛給他們說的,食品廠已經連續虧損三年了。
褚鳳霞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可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早。
在她的記憶裡,食品廠徹底破產還是在一年後。她原本想著,在承包各車間的決策下,食品廠有可能在這一世扭虧為盈,沒想到,他們努力了大半年,還是阻擋不了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
“上麵說,再給我們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劉剛站在前麵道。
“如果到時候還不行呢?”有人突然開口問。
劉剛沒回話,隻是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了提問人一眼。
其實已經不需要回答了。不需要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大家隻是看著自己的腳尖,大約已經猜到了結局。
可是劉剛作為廠長,是不能比工人還消沉的。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大家道:“所有的事情都沒有定數。誰能說咱們過去不好,現在不好,將來也不會好呢?沒人敢說這樣的話。最後達到什麼樣的結局,是要看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所以……”
劉剛越說越是激昂,最後目光落在褚鳳霞身上,道:“大家就努力吧!什麼都不要想,先奮鬥再說!”
會議結束後,劉剛叫住了褚鳳霞。
褚鳳霞不意外,因為她看了報告,上麵記錄著整個食品廠自車間被承包後的盈虧情況。
偌大一個食品廠,最後隻有鳳霞的炒貨車間和另一個包裝車間實現了盈利。而且包裝車間還是因為接了幾個外麵的訂單,才有了盈利。
劉剛瞧著褚鳳霞,兩個年輕人說話,便不在藏著掖著。劉剛對褚鳳霞有說不清的感情,更像是英雄間的惺惺相惜。劉剛認為褚鳳霞的能力很強,她能做到的,不應該隻有這一點。
“你也看報表了,整個工廠就靠著你們炒貨車間拉起了數字。”劉剛說。
“沒有沒有。”褚鳳霞連忙道:“包裝車間也很好。”
“是。”劉剛說,“他們的效益也不錯。鳳霞,你覺得咱們廠還有救嗎?”
劉剛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褚鳳霞十分困惑。
她怎麼都沒想到,劉剛會問這個問題。
“我知道我的問題很直接。”劉剛說,“我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過了年後,咱們市又成立了兩三家運輸公司,還有數不清的貿易公司。這些公司,已經在把全世界的貨都往咱們市裡運……”
褚鳳霞倒是聽王鵬說起過這件事,她有所耳聞,便點頭道:“我聽說了。”
“今年隻能更加困難。”劉剛看著褚鳳霞,“下麵的話,我本不應該和你說的。但是,鳳霞,你是咱們廠最會賺錢的,也是最有想法的。我不想讓你的炒貨車間,跟著食品廠,就這麼消失了。”
“廠長!”褚鳳霞驚道。
劉剛擺擺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大環境就是這樣,我們再改革,也已經跟不上市場了。而且,沒有資金做支持,我們已經沒有精力再去搞什麼創新了。鳳霞,我以個人的名義,和你說一句,早點想辦法。”
褚鳳霞看著劉剛,疑惑道:“劉廠長,你的意思是……”
“食品廠可以沒了,可是鳳霞炒貨,我想看著它繼續成長。”
褚鳳霞回去後,慢慢消化著劉剛說的話。
其實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也算是一個私心吧,私下為了鳳霞炒貨著想,讓褚鳳霞早早做準備。
沈繼軍見到褚鳳霞的時候,她還在考慮這件事。整個人漫不經心的,就連沈繼軍把牛排都切好了,放在她麵前,她也沒發現。
沈繼軍拿起叉子,叉起一塊肉,然後送到褚鳳霞嘴邊。
褚鳳霞感覺到了一股香氣撲鼻,然後是熱乎乎的東西在嘴邊,想都沒想,就張開了嘴。
沈繼軍把肉放進褚鳳霞嘴裡,提醒道:“有叉子,小心點。”
“哦。”褚鳳霞道,這才反應過來,一塊肉已經進嘴巴了。
“想什麼呢?”沈繼軍看著她問,“不是說想吃牛排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