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君歌起來的早, 穿好衣服就來找崔毓秀。
崔毓秀已經洗漱完畢,正要打開麵包袋,然後就聽到姚君歌說:“媽, 你等等, 一會再吃。”
崔毓秀便停下動作,看著她跑進跑出的,一會兒回來時,也洗漱完了, 手裡還拿著兩個杯子。
拉個小馬紮坐在崔毓秀麵前, 姚君歌把麵包從袋子裡拿出來,問崔毓秀:“媽,這裡有個夾香腸的, 一個草莓奶油的,你喜歡什麼?”
崔毓秀看了一眼,道:“還有夾香腸的?”
“是。”姚君歌說,“家貴喜歡鹹鹹的麵包, 每次給他買,都是要買這樣的。”
崔毓秀便道:“那我也想嘗嘗夾香腸的。”
姚君歌點點頭, 把麵包遞給了崔毓秀, 然後又去拿袋子裡的牛奶。
她打開牛奶瓶子,就要往杯子裡倒,崔毓秀連忙阻止:“我可不喝這玩意啊。”
姚君歌可沒聽她的,一瓶牛奶已經分了兩杯, 其中一杯放在崔毓秀麵前, 說:“什麼叫這玩意啊,媽,這是牛奶, 你嘗嘗,特彆好喝。”
崔毓秀立刻道:“我嘗過。以前在學校,學生大課間的時候會發牛奶,我也喝過一次,喝了這東西,就一點都不餓,中午吃飯的時候,胃裡還頂著呢。”
“因為是高蛋白啊。”姚君歌立刻說,“平時早餐吃粥,剛吃完是飽的,吃完後很快就餓了。這牛奶啊,就不會餓,最適合做早餐了。”
姚君歌說著已經咬了一大口麵包,又喝了一口牛奶,慫恿崔毓秀道:“媽,你快喝吧,我都分給你了。”
崔毓秀就想,還沒見過這樣逼人家喝牛奶的呢,但是見君歌吃的那麼香,她也開始猶豫了,便拿起杯子,嘗了一小口。
崔毓秀皺皺眉:“什麼味啊。”
“多香啊。”姚君歌說,“你要是喝不慣,可以放一點糖。不過為了你的身體健康,我建議還是不要放的好。就這種原滋原味的牛奶最好了。哎,家裡沒有咖啡,如果早晨是一杯咖啡,再加上麵包黃油,那才是舒服。”
崔毓秀皺了皺眉,她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鄉下老太太。她也去西餐廳和老姐妹聚過餐,也知道咖啡是什麼。可是就是不明白那有什麼好喝的。之前隻覺得君歌是被嬌生慣養的小公主,現在看來,卻是個小布爾喬亞。
崔毓秀便戲謔道:“是不是再有個人在旁邊彈鋼琴,你這頓早餐吃的就更美了?”
姚君歌回答的卻很很真誠:“那倒不用,就放個鋼琴曲啊什麼的也行。”
兩人說著話,鬥著嘴,姚君歌就發現崔老師不但把麵包吃了,牛奶也喝了。便笑道:“媽,你還說不喜歡。這不是也都吃完了?”
“我是怕浪費。”崔毓秀道,“這牛奶是跟我有仇,剛吃完,就覺得頂得慌。”
“頂得慌就對了。”姚君歌說,“現在啊,你這個年齡,真的需要喝牛奶,補補鈣。反正我肯定不會騙你。”
她正說著,褚家貴從臥室出來,看見姚君歌麵前放著的牛奶杯,便問:“你吃過飯了?”
姚君歌點頭:“哦。”
“不是說好去吃油條?”
“我陪你去唄。”姚君歌說,“麵包不吃就浪費了。”
“你看著我吃啊。”褚家貴氣道,“那我自己吃個什麼勁。算了,我也不去吃了,把麵包給我吧。”
姚君歌攤開手:“沒了。麵包咱媽已經替你吃了。”
褚家貴這次發現他媽麵前也放著牛奶杯,便知道,這兩人已經把早飯吃完了。他氣呼呼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算了,我不吃了總行了吧。”
可屋裡的兩人誰都不在乎他吃不吃早飯。
姚君歌已經站起身,心滿意足對崔毓秀說:“媽,我進去換衣服,準備上班了啊。”
崔毓秀點點頭,然後低頭一看茶幾上兩個麵包袋,幾張紙巾,喝過牛奶的杯子,外加掉下來的麵包屑和一個牛奶瓶子,洋洋灑灑地擺了一桌。
這些姚君歌是看不見的。
崔毓秀覺得這次是吃人家的嘴短,隻能閉上嘴,不表露出任何不滿,然後拿起門後的簸箕,把桌上的垃圾收了個遍。
一邊擦桌子,一邊就想到了君歌剛剛還說聽著音樂喝咖啡吃早餐的事,那麼美的畫麵裡,絕對是沒有這些垃圾存在的。
想到這裡,崔毓秀便忍俊不禁,最後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
姚君歌從裡麵出來,正在整理背包上的帶子,看見崔毓秀自己一個人笑,便十分好奇,問:“媽,你笑什麼呢?有什麼好事?”
崔毓秀抬頭看她,隻見包帶讓她擰了好幾道了,便說:“你包帶都纏一起了。”
姚君歌是背著整理的,懶得拿下來,聽到這句話,隻能把包拿起來,重新整理。然後自言自語地抱怨:“這個包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包帶總纏到一起。”
褚家貴早就洗漱完畢,在院子裡等著了。
坐在摩托車上,轉頭看向姚君歌,喊她:“你快點,你吃完飯了,我還餓著呢。”
“你不是說不吃了?”姚君歌走出去,坐在摩托車上。
褚家貴便道:“那不吃能行嗎?一上午呢。”
崔毓秀拿著簸箕出來,裡麵塞滿了剛剛吃過剩下的垃圾,走到大門口的垃圾桶裡,到了進去。然後看著褚家貴道:“你的錢是不是該還了?你準備什麼時候開始還?前幾個月總是說有事,不是你大姐生孩子你需要錢,就是你二姐結婚你需要錢,這個月沒事了吧。”
褚家貴瞧一眼他媽,“哪有大早晨就催債的?”
崔毓秀便說:“那我什麼時候催?”
姚君歌看熱鬨的不怕事大,坐在摩托車後麵問褚家貴:“什麼債什麼債,你還欠咱媽債呢?”
褚家貴看她一眼,鬱悶道:“是欠債,還欠的不少呢。得了,今天早飯不吃了,去食堂找人蹭吧,省點錢還債!”
*
許童從自己的臥室出來,然後去叫沈繼軍。
沈繼軍昨晚睡在書房了,打開房門的時候,沈繼軍不在。
許童便跑到她媽臥室裡,剛要進去,想起什麼來,就停下腳步,衝裡麵問:“媽媽,你和洪鈺阿姨醒了嗎,我能不能進去?”
洪鈺昨晚就沒有回去,在鳳霞家住的。聽到問話,洪鈺便說:“進來吧,我和你媽媽都醒了。”
許童這才進去,隻穿了一件背心和小短褲。
他這半年竄了老高,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這小背心還是崔毓秀給買的,說讓睡覺的時候穿,蓋住小肚子。
許童每天都要穿姥姥給他買的小背心睡覺。
許童爬到床上,問:“媽媽,沈叔叔去哪裡了?”
“不在房間?”褚鳳霞問,“我沒聽見他出去啊。”
洪鈺便道:“是不是咱們還沒醒呢,他就出去了?”
“有可能。”褚鳳霞也從床上起來,道:“估計是去買早餐了。”
許童看著洪鈺,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是能看出來,洪阿姨和於叔叔吵架了。許童不喜歡看大人吵架,大人一吵架,他就會緊張。這時看著洪鈺,許童就覺得好像又見到了以前的爸爸和媽媽。
以前他們就是這麼吵架的,好像是,但是許童也記不太清了。
他對小時候的事,幾乎沒什麼特彆的印象,唯有一件。
“洪鈺阿姨。”許童開口對洪鈺說,“你以後不要亂跑。我媽媽和我說過,就算生氣,也要和家人好好聊聊,而不是跑出去。那樣大家會擔心你的。”
洪鈺笑著摸了一下許童的小臉蛋,“阿姨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對,就是要這樣。”許童說,“不知道沈叔叔給我們去買什麼早餐了,我也餓了。”
許童說完,從床上下來:“我去廚房看看,看沈叔叔回來了沒有。”
許童一走,洪鈺便對褚鳳霞說:“真好。”
褚鳳霞已經穿好了衣服,問她:“什麼真好?”
“我說有個孩子真好。”洪鈺喃喃道,“至少有過下去的希望。”
褚鳳霞走過去,拉住洪鈺的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洪鈺嗯了一聲,“你趕緊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也想開了。”
褚鳳霞和王鵬商量好的,今天來送葵花籽。
說好一大早就送到工廠,她也著急趕緊走,便對洪鈺說:“今天有一批貨要送來。你早晨吃過飯就在家裡休息。彆胡思亂想,等我回來,咱們再繼續聊。”
洪鈺點頭:“放心吧。”
許童在外麵等了不一會兒,沈繼軍就回來了。
果真是買早餐去了,端了一小鍋的豆腐腦,還有幾個肉盒和油條。
褚鳳霞已經來不及了,拿了一個肉盒就要走。
沈繼軍連忙說:“你先去,不用管童童。讓他在家慢慢吃飯,一會兒我去送他。”
褚鳳霞說好,便和洪鈺說了再見,咬著肉盒就走了。
洪鈺羨慕地看著褚鳳霞,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工作了,她羨慕這種忙碌的生活,尤其是為自己忙碌的生活。
洪鈺看著褚鳳霞一步一步往前走,她走得並不快,但是每一步都那麼踏實。
洪鈺也想那樣。
她再也不願意過一百塊錢的學費,自己都拿不出來的日子了。
吃完早餐,沈繼軍先去送童童上學,然後再去家具廠。
於偉輝已經打來電話,讓洪鈺去接,可是洪鈺死活不肯去,沈繼軍便給了她一把家裡的鑰匙,讓她無聊的時候可以出去走走,也能隨時回來。
洪鈺雖然接下了,可是在沈繼軍離開後,她出門之前,把鑰匙放到了茶幾上。
這裡終歸不是她的家。
鳳霞和沈繼軍對她再好,這裡也不是她的家。
寄人籬下的生活,不好過。
洪鈺覺得她真的過夠了。在娘家要看哥哥嫂嫂的臉色,在自己家,要看公婆的臉色,世界這麼大,竟會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洪鈺在路上走著,看著那天上的太陽,就在想自己為什麼就把生活過成了一個笑話。
到底是從哪裡開始出錯的呢?
洪鈺漫無目的的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就那麼一點點走著,從這條街走到那條街,從這個路口通往那個路口,也不曾停下休息一會兒,隻是慢慢往前走。直到她雙腿發軟,實在走不動了,她抬頭看去,卻發現自己已經在夜校門口了。
又來這裡了。
這裡是她結婚後,最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的地方。
在夜校的一個教室裡,她拿著作業本,一個個給大家發下去。
所有人的名字她都記得。
每發到一個人手裡,她就會收獲對方讚歎的目光。
那是一種讚許,是對她本人的讚許。
這種讚許不攙夾任何彆的感情,單純的隻是在告訴洪鈺自己,你很棒!
洪鈺站在夜校門口,呆呆看著裡麵。
大門已經上了鎖,這裡的課程也暫時告一段落。
直到洪鈺聽到身後有人叫。
“洪班長。”
洪鈺覺得自己好像是幻聽了,她在心裡嘲笑自己。
“洪班長,真的是你?”
那人從後麵過來,走近了,對洪鈺道。
洪鈺這才發現是真的有人叫她,她一個恍惚後隨即便認出了麵前這個男人。
他叫李宏,總是穿一身西裝,不管多熱,他都西服筆挺的坐在教室的最後麵一排。
洪鈺發給他作業的時候,有時能看見他額角的汗,可就算這樣,也從來沒見過他脫下過西裝。
“李宏?”洪鈺笑了笑,“課程都結束了,你怎麼來了?”
李宏也笑了,說話十分爽快:“我來找你啊。”
“找我?”洪鈺微微一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不是,你找我做什麼?”
李宏便和洪鈺說了自己的情況。
他是從打字班老師那裡找到洪鈺的地址,可是去了之後才發現,洪鈺報名寫的地址是她以前工作的地址,人民飯館,他問了一下那裡的人,有小姑娘說不認識洪鈺,有一個倒是認得,說洪鈺早就不乾了。
洪鈺聽了,臉微微發燙。
當時她來報名,看到前麵的報名表上大家都填了工作單位。
很多人都是為了進修才來的,大家在工作之餘多學一點打字。洪鈺填的時候,無業這種的字眼自己無論如何也都寫不出來,更不想讓老師或者同學小看了自己,便在工作單位一欄中,寫下了人民飯館。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真的去人民飯館找他。
除了眼前這個叫李宏的男人。
李宏的額角又出汗了。
洪鈺隻穿了一條長裙,走了這麼遠的路,也是汗流浹背。可李宏在這樣的天氣下,依然穿成這樣,洪鈺實在忍不住了,脫口問道:“你不熱嗎?”
李宏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複如常,笑道:“怎麼會不熱呢。”
隨之他看見洪鈺也一樣,在炎熱的太陽光下,流著汗,便提議道:“咱們找個地方坐坐吧,我有事找你。”
洪鈺便點頭,“好。”
李宏本來提議去一家咖啡館,可是洪鈺表示那裡太貴了,自己出來沒有帶錢,還是不要去了。
李宏當然說自己來請客,可洪鈺還是拒絕了,她不喜歡欠彆人的。
正好不遠處就有一個公園,李宏便去買了兩瓶汽水,兩人在公園的小亭子裡坐下。
李宏拿著汽水,上麵還插了吸管。
汽水剛從冷櫃裡拿出來,遇見外麵炎熱的天氣,便碰撞出一顆顆小水珠兒,在汽水的瓶子上凝結,然後成霧,最後流淚了一般,順著瓶身往下滑。
洪鈺接過來,說了感謝,然後問李宏自己找她有什麼事。
李宏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洪鈺。
洪鈺接過來一看,才驚訝道:“原來你在百貨公司上班?還是百貨公司的經理?”
李宏笑著點頭,“是。”
洪鈺就更不明白他來找自己做什麼了,試著問:“那你來找我是?”
李宏關注洪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第一天上課的時候,他坐在最後麵,往前看時,就覺得前排坐著的姑娘實在是太紮眼。
怎麼說呢,身高高挑不說,脖子也長。
她坐在那裡,就像鶴立雞群一般,李宏認為肯定不單單是自己這麼想,因為老師也注意到了她,第一天上課,讓同學幫忙發小手冊,老師點的便是洪鈺,那個個子高的女生。
洪鈺從那天開始也就成了打字班的班長,大家都叫她洪班長,後來李宏又發現一件趣事,這個洪班長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比如她很快就認識了全班人,清楚的知道每一個人叫什麼名字,在李宏連身邊的同學都分不太清誰是誰的情況下,她已經全部認識了。
李宏就注意到了這個神奇的姑娘。
在百貨公司準備成立禮儀迎賓小隊的時候,李宏第一個就想到了洪鈺。
所以他找老師要了洪鈺的地址,去人民飯館跑了一趟,沒找到人。隻能再返回夜校,想繼續探聽洪鈺的消息。
沒想到,卻在門口遇見了她。
洪鈺不敢相信,李宏竟然是想讓自己去做禮儀小姐。
她詫異看著李宏,又指指自己:“你說我?我去做禮儀小姐?我?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李宏就笑了,坐了這一會兒,他額角的汗水也散去了,玻璃瓶裡的汽水也都喝光了,吸管插在瓶子裡,隨著李宏手的晃動,也在瓶子裡轉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