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

對於尼利爾來說,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在幼年時,那是與好友們一起爬樹、捉魚、上躥下跳的樂趣。

在青年時,那是眼睜睜地目睹親人與族人一個個因為天災人禍而死去時感受到的東西。

長大後,更是要背負許多人所托付的期望和重任,一直不敢懈怠,一直不敢偷懶,那肩膀上壓著的沉甸甸的事物。

然而,直到人生的最後,他才終於有機會做回自己。

…………

……

恍惚中,身上的重擔被挪開了。

也許是太過疲憊,也許是周圍的泥水帶著難以洗淨的泥土腥臭氣息,尼利爾在水中勉強睜開眼。

隱約間門,有一隻熟悉又陌生的手伸進了水裡,向他探過來——

阿洛?

他下意識地想要說出這個塵封多年的好友名字,卻突然意識到,這是手是真實的,而非虛幻的。

年邁的長者被人小心地拉出了水中,然而救助他的那個人用另一隻手散發出一團金色的光芒,按在了老人那受到重創的胸腹處。

溫暖又乾燥的光,像是灌注了生命的能量,一度讓他的體溫回到正常。

但尼利爾知道,這一切不過是短暫的幻覺罷了。

“塔尼斯特大人?”老人不敢置信地說。

這位魔神的友人、昔日樹屋部落的庇護者,不是在遠處打仗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此?

因此他急得顧不上自己的傷勢,一把按住對方銀白色的金屬護腕,試圖阻止褪色者:“先彆管我……洪水!洪水!!”

尼利爾的意思是洪水比他一個人的生命更重要。

“彆擔心,尼利爾。”褪色者臉上那一頂冰冷無情的覆麵頭盔消散了,露出了發絲因為汗水而黏在臉上、略顯疲憊和陰沉的模樣。

“我已經……分出力量去遏製這場災難了。”

與此同時,天衡山方向,那隻急速飛來的巨鳥降下高度,當接觸水麵時,她驟然化作了一尊渾然燃燒著深紅色火焰的魁梧巨人!

深紅色的詭異火焰從頭到腳都在燃燒,哪怕是在水中也不肯熄滅這片怒火。

在火焰中,唯有褪色者的那雙黯淡藍眸在火焰背後一閃而逝。

身高超過上百米的魁梧巨人邁動步伐,在洪水中奔跑,每走一步都堪稱是地動山搖。隻見她衝上前去,一拳打在了與“陣魂·玄武”所纏鬥的惡螭殘魂身上!

“孽障!還敢在此作祟!!”火焰的巨人那如同熔爐一樣的胸膛裡傳出了低沉磁性的怒吼,“千岩軍,去疏散洪水的水流,我來對付這手下敗將!”

玄武頓了頓貌似沉重實則在水裡非常靈活的龜甲身軀,轉頭遊入水中:“是,副帥大人。”

那惡螭的殘魂也不知道是感知到這仇人的到來,亦或者彆的什麼原因,當即操控著更大的水流,鋪天蓋地的咬殺向火焰巨人!

巨人愈發憤怒,

身上的火焰膨脹開,

這令她看起來幾乎化作了這昏暗風雨中的一輪烈日,熊熊燃燒著自身,揮動鐵拳,召喚魔法飛劍斬擊這片洪流。

…………

……

“是這樣啊……”尼利爾看不見山那邊的火焰巨人,但他相信塔尼斯特是不會欺騙他的,因此他放鬆了下來,完全癱軟在女兒阿秀的懷裡,氣若遊絲地看著這烏雲密布的天空。

“爹……爹!求你,不要離開我們……”

阿秀絕望地抱著自己的老爹,抽泣起來。

任誰都看得出,如今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的老人已經不剩下多少時間門了。

“我……尼利爾……抱歉。”

褪色者站在他們的麵前,垂下了頭顱,想要說點什麼。但最後隻是化作了一聲歉意。

她的療愈禱告的確是能夠給人回複一定的傷勢,但前提是不能是太過徹底的致命傷。

如果一個人被腰斬或者砍頭了,回再多的血又有什麼用呢?

被山石擊中了腰側,帶走了不少血肉,以及老年人的脊椎被碾壓碎裂……尼利爾如今已經逐漸不能動彈了。神經的斷裂讓他痛不欲生,以及失去了對全身的控製。

“不是你的錯,塔尼斯特。你一直……一直都在幫我們。”尼利爾艱難地喘息著,“我們這些戰士的結局,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褪色者沒有說話,隻是山那邊拳打腳踢的動靜愈發猛烈,連原本穩固下來的天衡山都在微微顫抖。

“爹,彆說了,我們回家……”阿秀的眼淚幾乎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阿秀,讓我說、說完。”

尼利爾不再看自己的女兒,而是眼珠子轉動,十分祈盼地看著站在一旁的褪色者,他看著這個自己從年紀小時到年邁所認識,依舊十分漂亮年輕的外鄉人與庇護者。

“塔尼斯特……”

“我在。”褪色者溫和地回答道,任誰也看不出此刻她的大部分力量化身正在抓著惡螭的殘魂狂揍。

“你會,你會一直注視著我們嗎?”尼利爾問,“你會看著我的孩子,孫子,後代們……直到更久遠的未來嗎?”

“當然啊,這是我們之間門的契約——我跟你,我跟樹屋部落之間門的最初約定。”褪色者露出了一個理所當然的笑容,大滴的雨水落在了她蒼白疲憊的臉上,有種觸目驚心的憔悴與美麗。

尼利爾放心了。

“真好……長生的神明,漫長的時光裡有你們的陪伴,真好啊……”

他渾濁的老眼裡湧現出清晰的水光,也不知是雨水還是熱淚。

——塔尼斯特會一直記得這契約,會保護他和昔日部落民眾的後代們。隻要一想到這件事,尼利爾就覺得渾身輕鬆,高興得不行。

“阿秀!”尼利爾忽然很嚴厲地呼喚女兒的名字,“你給為父聽好了!”

“是的,爹,我在,我在聽!”女兒慌亂地回答,努力止住臉上的熱淚。

年邁瀕死的老者躺在水流中,躺在親人的懷裡,口中的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嚴厲和決絕:“你替我告訴你的兩個兄長……我不管彆人家,怎麼做,信奉誰……”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不信奉【變革之神】的家族後代,就不應該冠以我們的姓氏!”

說完這些話,尼利爾似乎耗儘了最後的這些力氣,他的眼珠子向上翻動,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女兒下頷。

如果可以,他當然想坐起來,握著孩子的雙手交代這些事情——但渾身癱瘓的瀕死之人已經做不到這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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