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大典不舉辦, 對緹嬰來說,就好像風光隻持續了一半便沒了。
緹嬰心中是有些不快的。
但是轉念一想, 她如今拜師目的也不是那麼純粹,那麼師父連她麵都不見一下,就急匆匆閉關,也並非不可原諒。
與她的風光隻持續一半不同,江雪禾的風光,才剛剛開始——
沈行川閉關前,不忘囑咐, 定江雪禾為這一屆弟子的首席。明年由他帶眾玉京門弟子,一同去參與“獵魔”。
沒有人反對。
在江雪禾被猜測是青木君轉世的時候, 這種結果, 便已經在弟子之間流傳,被眾人默認了。
畢竟,若是仙人轉世都不能成為首席, 那玉京門未免太不尊重祖師青木君。
而對於玉京門的高層來說, 江雪禾十分重要——他們認為青木君是仙人, 雖不知道仙人為何轉世, 但是仙人轉世既然肯現身,那麼“無仙亦無魔”的敕令解除之法,必然在江雪禾身上。
既是修仙者, 這世間, 除了巫神宮修神學,不在意成仙大道;其餘人修行的最終目的, 自然都是成仙。
白掌教仙逝的遺憾沒有過去多久,那般厲害的人物最後也無法打破仙人的敕令而成仙,如今修真界上下, 解除仙人敕令已經成了極為重要的問題。
這些日子,江雪禾不斷被掌事和長老們輪流詢問:當真沒有青木君的記憶?如何解除仙人的敕令?
若非他們認為江雪禾是青木君轉世,若非他們對自己的祖師幾多敬畏,他們恐怕少不得會在江雪禾身上動手腳,好找那解除敕令的法子。
然對於他們的提問,江雪禾一貫的回答是:沒記憶,不知道,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沈行川閉關後,眾人繼續去纏江雪禾。這一次,不光是掌事和長老,還有那些想要討好首席的年輕弟子們。
昔日對江雪禾分外冷淡的弟子們如今學會了熱情:
“江師兄,我當日初見你,便知你潛龍在淵,必有衝天而起的一日!”
“江師兄,我與我同屋的林師弟處不來,你是首席,你看能不能幫我們換一換屋子?”
“師兄,你可有結道侶的想法?你看,我成不?”
緹嬰憤憤不平。
與師兄在書閣中一同分享秘密時培養出的幾分喜歡,在緹嬰和江雪禾被請出來,江雪禾被人圍住,她無人問津時,她的心情便不太好了。
江雪禾被人圍著,思忖自己要調查事情,不好一直默默無聞。他便耐著性子應付這些人,隻是他忽然感覺到不妙。
江雪禾抬頭。
隔著人群,他看到了緹嬰的眼神——
烏黑的眼瞳依然清亮,眼角卻朝下耷拉。她抿著唇沉著臉,小小一張秀氣的小美人臉,都因為她的不快,而沾上些戾氣。
因為在書閣中施法,身上血痕變深,江雪禾不得不戴上了風帽。他的風帽朝著緹嬰所站的方向歪了歪,那是一個試探靠近的動作。
圍著師兄的弟子們順著師兄目光回頭。
緹嬰卻突然一扭頭跑開,無情的模樣,讓江雪禾停住了腳步。
緹嬰跑出他們圈子,躲在一樹後,偷偷看江雪禾。
她心中怪不是滋味的:像是一種獨屬於自己的、自己還沒玩厭的玩具,忽然有一天,有人覺得她的玩具很有趣,一群人衝到她家裡,搶走了她的玩具。
還有人念叨,這玩具是稀世珍品,隻拿給她玩,太屈才了。
她根本沒玩夠。
可她又打不過那麼一群人。
緹嬰冷冷地看著那些人:等我學好了本事,等我的劍術厲害了,我要把我的玩具搶回來。
她這邊鬱鬱,忽然感覺到同樣有一道鬱鬱的目光,不快地盯著江雪禾。
緹嬰生起危機感。
她看過去,驚訝地看到,原來是許久沒見的師姐花時,與她一樣,躲在另一棵蒼天古樹後,偷看江雪禾。
花時的神色都與緹嬰的差不多。
陰鬱,不悅,嫉妒,心酸。
花時如今是落魄了。
花大小姐原本想求新掌教放她爹出來,她不要什麼弟子間厲害的排名了,她也不求新掌教收她當弟子了,隻要爹爹可以出來就好。
為此,花時今日著裝一新,態度謙卑恭敬,對周遭的弟子都多笑了兩次。
沒想到沈行川匆匆閉關,打斷了她所有計劃。
更沒想到江雪禾在今日被指為弟子首席,昔日那些不服氣她的弟子,如今卻各個對江雪禾極儘諂媚。
花時偷看江雪禾,便如同看著原本屬於自己的囊中之物,被江雪禾搶走了。
憑什麼?
這個人不顯山露水,整天除了跟緹嬰玩,也不理他們。弟子間的比試……也不是多麼厲害,花時覺得自己孤注一擲,未必打不贏。
這個人,不過是青木君的轉世,就靠著背景,得到宗門的承認。
花時最討厭這種背景強厚、實力卻不濟的人了。
玉京門選這種人當首席,看看人家觀天山的杭古秋,長雲觀的葉穿林……獵魔之戰,玉京門是打算輸定了,送彆人機緣對吧?
花時恨不得紮小人詛咒江雪禾,卻忽然發現有一道目光,與自己一樣在偷看江雪禾。
花時望過去。
花時的眼睛,與緹嬰對上。
二女:“……”
什麼孽緣。
兩個少女看一眼對方的眼神,驚覺對方的不忿,簡直與自己一樣。
二人雙雙在心中嫌棄:笑話,我怎會和她有惺惺相惜的想法?她比我,可差遠了。
二女雙雙扭頭,互不看對方,掉頭各自走遠。
陳子春與白鹿野站在人群不太擠的地方,白鹿野琢磨師兄如今的境遇時,聽到陳子春忽然笑了一聲。
白鹿野扭頭:“嗯?”
他看到旁邊的少年露出害羞的笑容,目光乾淨清爽,似不好意思:“看到兩個鵪鶉打架,覺得好玩。”
白鹿野:“彆覺得好玩了,快想法子哄哄小嬰。小嬰肯定不高興。”
他捏著眉心,輕輕笑一聲,露出幾分懷念的神色:少時他與師妹一同學習法術,他每次比師妹快一點,師妹就一副吞蒼蠅的表情,與他哭哭鬨鬨。
他少時不懂她的彆扭。
後來他才明白緹嬰的好強——可惜,她偏偏靈根受損,如何能強求好強的資本呢?
不過如今緹嬰拜沈行川為師,跟著沈行川學劍,也許會好一些。
聽聞,劍修對靈根的要求沒那麼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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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很好奇,師父閉關了,要如何教自己。
她跟同門打聽,得知師父若是忙的時候,便會由師兄代教下麵的師弟師妹課業。
那緹嬰的師兄……顯然隻有江雪禾啊。
咦,師兄不是跟她一同拜師的嗎?師兄哪有空去跟新師父學劍,再轉教自己?
不過……師父那麼厲害,師兄又是人人羨慕的萬通靈根,也許師父教師兄,隻用神識授劍,師兄刷刷刷就一瞬學會了。
哼。
……萬通靈根,當然跟她這樣的廢靈根不一樣了。
那可是被所有人追捧的人……他如今可忙了,根本顧不上自己。
緹嬰被通知要上課時,便亂七八糟想了一通。
她最後釋懷,懶懶地想:算了,師兄教我也沒關係。隻要他態度好,教我教得認真,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代替師父教我課業。
……但是,我可是很頑劣的學生,他得對我非常疼愛才行。我心情好了,也願意給他麵子,讓他跟師父交差。
緹嬰便懷著這樣的心情,在淩雲台的丹房中,期待地等著人。
門“吱呀”推開。
緹嬰板著臉,剛想發脾氣“你怎麼才來”,便見進屋的少年,黑衣,圓臉,唇紅齒白。
這少年臉色也不太好看,皺著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他向她瞥來一眼,不悅的神色更重了。
無論如何看,這也不是江雪禾啊。
緹嬰困惑了。
少年則以為她又一次不記得自己了,他又想起兩人之前在“天目通”中的叫陣,便倨傲提醒:“我叫黎步!你怎麼看著這麼傻?”
“小步,好好說話。”少年身後,跟著一道溫婉和善的女聲。
緹嬰睜大眼睛:“……沈長老。”
這沈長老,自然不是她新拜的師父,而是她新師父的妹妹,沈玉舒。
沈行川閉關倉促,一應事務壓到沈玉舒身上。
緹嬰聽人說,許多掌事與長老找上沈玉舒,要沈玉舒解釋如今情況。連其他幾個滯留不肯走的門派大能,也跟沈玉舒打聽沈行川閉關的原因。
沈玉舒從未想過這些事會落到自己身上。
但是她與兄長用神識交流過後,在兄長閉關後,她便接下了這種代行掌教的職務。
緹嬰沒想到,沈玉舒這麼忙了,怎麼會來見自己?
沈玉舒相貌清秀,不算是美人,卻如春水靜流般,讓人舒適。
她說話也輕聲細語:“黎步是我新收的弟子……這一次,掌教繼任出現了很多意外,但收徒卻刻不容緩。我與小步有緣,便決定收他為徒。”
黎步嗤笑一聲。
他心想:不過是因為自己是“夜狼”,沈玉舒要把自己放在身邊,監督自己罷了。
沈玉舒又對緹嬰道:“自今日起,在你師父出關前,你與小步的功課,都由我來親授。
“你師父雖然閉關了,卻沒有忘記你。他傳於我一道劍訣,要我教你。這些課業都是你師父閉關前為你安排好的,你不必因他閉關,而心中不安。”
緹嬰驚了。
原來不是師父傳課於大弟子,大弟子代授課;而是傳課於妹妹,妹妹代授課。
沈玉舒這般輕聲細語的解釋,似乎是在說,在沈行川出關前,緹嬰會和黎步一同修行,這裡麵,沒有江雪禾的事……
緹嬰心中不知為何,些許失落。
沈玉舒關上門,盤腿坐下,溫柔詢問:“怎麼了?”
緹嬰:“師叔,那我師兄呢?”
沈玉舒一怔,然後四平八穩:“他呀,他是弟子首席,不和你與小步一同修行。”
緹嬰眨著眼:“師叔你不教他課業嗎?”
沈玉舒目光閃爍一二,幽聲:“他是仙人轉世……我等凡人,豈敢教他,誤人子弟?不過你放心,門中所有法術與修行口訣,都向你師兄開放。你師父閉關前,也傳過他一些口訣……既是祖師轉世,那必然可以自學成才吧。”
緹嬰疑惑:“師兄以後永遠不和我們在一起修行嗎?”
沈玉舒哄她:“弟子首席很忙的。而且門中人對他寄予厚望,盼望他這一次修行成仙時,助天下修真界破開曾經的敕令……你也不想耽誤他對不對?”
緹嬰:“……”
真是問不下去了。
越問,她對師兄的嫉妒越控製不住了。
緹嬰勉強轉移話題,裝作一臉天真地問沈玉舒:“師叔,師父繼位那天,我在後麵的偏堂等師父召喚。那時候我看到有很多書沒擺好,是之前有掌事沒整理好嗎?”
沈玉舒皺眉:“有這等事?既然讓弟子等候,自然不會有閒雜人再進去了。書都是早已整好的……莫非出了什麼事?”
緹嬰自然不說自己懷疑那些書是故意有人放著等自己注意的,她一副天真:“沒什麼事啊。”
沈玉舒若有所思:“那應當隻是先前整理的掌事未能儘責,我會查問的。”
沈玉舒又問緹嬰:“當天在黃泉峰,你可有注意到什麼疑點嗎?”
緹嬰心一跳。
她不知道沈玉舒的意思,便誠實回答:“我就覺得那無支穢長著陳長老的臉,很奇怪。難道那無支穢是陳長老變的?”
沈玉舒目光一黯。
她勉強笑:“也許呢。”
黎步在旁,拄著下巴。他原本心不在焉,但沈玉舒態度微妙,他便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自己的便宜師父。
沈玉舒很快收了話題:“黃泉峰鎮壓的那無支穢,實力強大,連我與幾位大長老都不是對手。當日你們僥幸,沒有放出它,不然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