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到處都要這個東西,朝水在雲城舉目無親,沒有人可以借他錢,母親當初的嫁妝也都變賣了,朝水竟然找不出可以用來付住院費的錢。
朝水想起了當初送給陳家富商的一塊玉,那塊玉值錢,賣了之後能墊付他父親的所有住院和醫療費。
但當他去陳家上門討要的時候,陳家人將他趕狗一樣趕出了門檻三米之外,看著那家人厭惡至極的表情,朝水總算意識到,他好像得罪了這家人。
後來他才知道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有一天陳家幺兒和朋友買文具的時候,朝水正好在附近,聽到那群人吹捧他是高材生,以後一定有大出息。
朝水在旁邊淡淡說了句:“冒名頂替的人也值得驕傲嗎。”
那句話是一切災難的開始。
來敲詐他們家店的老賴。
推翻貨箱致使父親斷腿的“意外”事故。
都是陳家富商找的人。
朝水沒想到一個人可以無賴到這種程度,可以欺負人,欺負到這種程度。
和“男人要頂天立地”一起常出現在朝水童年的,還有一句“胳膊擰不過大腕”,直到十八歲的這一天,朝水切身體會了個明白。
因為朝水的那一句話,陳家幺兒在學校受到了奚落和鄙夷,儘管後來富商全力壓下風聲,臉麵也丟儘了大半,他們家的人將受到的羞辱全部發泄到了朝水身上。
母親有好幾天
閉門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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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不得已閉店而終。
那天晚上朝水從外麵買東西回來,聽到母親在房裡長籲短歎,準備把姥姥送給她的鐲子賣了,用來填補父親醫療上的費用。
朝水知道,父親的醫療費不能再拖了,他也知道,那是母親最喜歡的鐲子,明天過後不知道要流落到哪處。
朝水在門外低垂著眼皮,聽著那一聲聲歎息,忽然覺得,人是可以放棄尊嚴的。
他找到陳家幺兒,隻問了一句,怎麼樣才可以放過他們一家。
陳家幺兒摸著下巴,得意洋洋地:“你給我當狗吧,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當個十天八天我氣消了,說不定就不找你麻煩了。”
朝水聽後沉默了一會:“你要說話算數。”
誰想他口中的十天八天,搖身一變變成了三四個月,朝水應他要求,每天放學都會來接他,少年人好麵子,喜歡在同齡人之間彰顯不同。
朝水為了滿足他的虛榮心,就要幫他拎東西,偶爾他故意弄臟了鞋,隻用抬抬下巴就能讓朝水蹲下去幫他擦,一遍不滿意,再來三四遍都有可能。
要取決於陳家幺兒那天的心情怎麼樣。
那塊玉朝水要了回來,是陳家幺兒以“給狗的獎勵”這種理由扔給他的,朝水迅速變賣拿錢,給父親治療斷腿。
但父親的腿一拖再拖,治療費與日俱增,時至今日已經不是一塊普通的玉可以承擔得起了,朝水需要更多的錢。
他去陳家門口求,下著大雪每每都跪到膝蓋生瘡,但時機不巧,正值陳家幺兒心情不好的時候,那幾天陳家幺兒在校被老師罵,早就羞憤難當。
他見朝水跪在門口,嫌他有礙市容,隨便找幾個人把他打發走了,打發是指用棍子打走。
朝水還是求,他的尊嚴大概在同意當狗的時候就葬送在了那三伏天。
那一天還是沒有求到錢,朝水渾身濕雪地回了家,剛推開門,就見房間燈黑著,母親死氣沉沉坐在床角。
見她紅著眼眶心疼又失望地看過來的那一秒,朝水就知道,母親知道了。
這幾天他被陳家幺兒使喚的事。
那一天母親的狀態很不好,朝水張口想說點什麼,又發現自己實在是不善言表的人,他不太清楚這時候該說點什麼。
外麵的門被敲響,是陳家富商過來讓他明天去搬東西的,這些天陳家幺兒給陳家做足了表率,陳家的所有人都可以肆意使喚朝水。
朝水站在門口,心不在焉聽著陳家富商囑咐他的事項,烏黑的眼珠屢次回頭看。
當富商在他手心裡抽夠了,終於甩袖走人時,朝水跑著回了房。
那天母親死了。
朝水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世界瞬間充滿了模糊的水霧,他習慣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無論出什麼事,他蜷縮著身體,艱難又劇烈地呼吸著。
難過地問:“母親,是不是
,
我讓你丟人了……”
光是說了短短十個字朝水聲音就變得嘶啞破碎。
他不明白事情怎麼變成這樣。
不明白他苦心竭力地去生活,
怎麼會活得越來越糟糕。
他想到還在病房等康複的父親,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語調,去告訴父親自己並沒有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朝水依偎在母親身邊,絕望哽咽地啜泣。
眼淚一滴接一滴落,流得眼角生疼,朝水大腦空白地收拾好母親的衣物,努力地、近乎機械地告訴自己還要好好生活。
那時朝水沒有想到,那天過後的第二個星期,父親因為各種並發症身亡,那些自責的話語,竟也沒有說出去的機會。
朝水,CS,長隋……
陸長隋。
隻有一人的地下室房間裡,宋吟捏著那份修修改改儘可能用客觀語氣寫出來的投稿,有點失語。
總覺得陸長隋的小時候不應該是這樣的。
陸長隋那種人,不應該從小意氣風發,說東彆人不敢說西的嗎。
怎麼剛過十八就要受儘苦楚,四處碰壁。
宋吟將那份一筆一劃認真寫出來的信好好折起來,重新放到信封裡。
心情有點悶亂,但宋吟想到外麵的陸長隋隨時有可能進來,儘快收拾好情緒,想先上去。
然而他抬起手電筒想往上照的時候,冷不丁看到牆壁上的人民日報——
剛才他以為是一樣的,沒有細看,這會兒他才突然想起來,上麵貼著的那份人民日報,那戶富商的全家照中,有一個人的人臉是被剪了下來的。
而地下室的這張報紙沒有,所有人的臉都露了出來。
宋吟的心臟忽然像被擠了一下的海綿一樣,全部挨擠在一起,他心跳淩亂地看向報紙,目光慢慢挪到被剪人臉的對應位置。
看到了一張,屬於自己的臉。
——怪不得。
怪不得這幾年陸長隋一直不和原主來往,怪不得陸長隋那樣好說話的人會和自己的小侄子關係這麼惡劣。
源頭是在這裡。
那這幾天他和陸長隋睡同一張床,在同間木屋裡進進出出,那時的陸長隋想的是什麼,怎麼可以乾脆利落地捅死他?
……
等宋吟反應過來自己在乾什麼的時候,他已經逃出了木屋,站在三環橋邊。
他有點茫然,不知道何去何從。
雖然知道陸長隋這幾天對他很好,但實際上心裡怎麼想的他一點也不知道,和全家福上人臉相同的情人和主播都一個接一個出事了,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他。
宋吟在橋邊站了一會兒,正準備要走,急忙帶出來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宋吟拿起手機一看,愣了愣,將手機放到耳邊接通。
“喂?”宋吟慢吞吞地說:“沈懷周嗎。”
他剛剛跑得太急,吸了很多冷氣,聲音有些變調,兩個字中間勾著一根絲似
的,
又細又黏,
“這兩天,為什麼聯係不上你?”
那邊的沈懷周本來還煩躁地掃著頭發的灰,聽到宋吟的這一句問話,整條拿著手機的胳膊都僵了瞬。
過了會兒,他才發出聲音:“這兩天一直在找人,荒地沒信號,接不到通話,你現在在哪?”
宋吟攏了攏衣服:“我在三環橋邊。”
沈懷周剛出水洞,水洞離三環橋邊不遠,他聽到宋吟在那,一路跑著上了橋,剛站穩腳步就一眼看到前麵兩天沒見的宋吟。
宋吟這兩天應該沒受苦,臉頰的弧度還是恰恰好好,身上的料子也很貴,不用摸都知道很舒服。
沈懷周在原地頓了下,走上前,看了眼宋吟的眼眶,感覺有點紅,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皺著眉道:“你說的那些人我還沒找到,等我回去休息下再來找。”
宋吟聽到他說的話,覺得有點怪,暫時忘了陸長隋的事:“一直沒找到嗎?”
難道出事了?
“沒有,”沈懷周漫不經心地應了聲,見宋吟陡然抿緊唇,側過目光補充:“彆瞎想,荒地連著好幾片山脈,可能他們走到了另一片。”
沈懷周的話沒起多少安慰效果,宋吟還是有點擔心楚微微他們的安危。
沈懷周沒他那麼在意那群人的死活,他在那鳥都不願意靠近的地方待了那麼久,想回去洗個澡,正好艾克開車回來了,他拉著宋吟一起上車。
從箱子裡拿出瓶礦泉水喝了兩口,沈懷周倚到了椅背上,他伸出一隻手背,輕輕碰了碰宋吟的胳膊:“你剛剛怎麼了,有人惹你?”
宋吟愣了下,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隨口道:“沒人惹我。”
他重新把頭扭正,突然想到什麼:“你下午出去的話,能不能彆留我一個人。”
他有點怕陸長隋找人暗殺他。
沈懷周深深地注視著宋吟。
都開口求他彆留自己一個人了,還說沒人惹?
但宋吟沒主動說,沈懷周沒有繼續問下去。
這兩天艾克和虎鯨要處理那批貨的相關事宜,他又要聽宋吟的話下荒地找人,如果要找個信任的人留在宋吟身邊的話……
沈懷周想了想,從膝蓋抵住的座椅中拿出筆記本電腦,懶洋洋地放在膝蓋上,摁開開機。
他們雇傭兵有一個內網,來自不同團的兵種在裡麵都創有賬號,平時除了物品交易,接收懸賞任務,也可以加排行榜上的人私發消息。
沈懷周點開好友欄,給一個灰暗的頭像發去語音邀請。
大概等了兩分鐘,頭像的主人“尼克”接受了邀請,內網上鋪開語音畫麵,麥克風的標識閃爍兩下,那邊傳來聲音:“怎麼?”
沈懷周言簡意賅:“我看定位顯示你在華國,幫我照顧個人。”
尼克一下沉默了。
過了半晌麥克風才又閃了閃,雙方的聲音都經過了變音器處理,音調很怪,還有電流聲夾雜其中,宋吟聽到對麵模糊笑了聲,有股哄笑般的調侃。
“照顧你的女人?”
宋吟:“……”
沈懷周雖然找了尼克,但看上去很煩他,隻是在宋吟以為沈懷周會嫌惡心地反駁尼克時,沈懷周若無其事地掛斷了通話。
沈懷周合上電腦,撇過眼來和宋吟道:“下午這個尼克會過來我家,你在房間乾你自己的,不用理他,他呢,手段還算看得過去,能保護你。”
宋吟點頭:“嗯,謝謝。”
沈懷周和內網上的那些人應該都有利益輸送,小忙能幫則幫,不會輕易拒絕。
下午將近四點的時候,沈懷周準備去荒地裡再找找人。
他專門等到尼克來了才走。
宋吟在二樓喝著水,聽到樓下傳來泊車聲,接著沈懷周和尼克聊了兩句。
宋吟剛含下一口水,聽到那聲音眼睛猛地變圓,他走到窗邊低頭看去,看到一張很熟悉的臉。
宋吟:“??”
沒人告訴他尼克就是謝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