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衛生間裡的洗衣機長響三聲之後歸於安靜,預示著甩乾步驟也已經結束,自動關機了。
葉汐鼓起勇氣,一點點從陽台角落裡挪出來,借著月光又看了一遍規則,確認現在隻有兩件事還沒做。
一是按照常規邏輯分析,剛洗好的衣服應該要晾上才算完成了洗衣服的步驟,二是規則第三條提到的“弟弟要過生日了,你答應在生日之前教會他疊千紙鶴,可他很久沒有回家,就每天疊幾隻放到他的房間裡吧”。
“幾隻”葉汐謹慎地判斷了一下這個用詞。
按理說這應該隻是個虛詞,不涉及具體的數量,但考慮到規則之境步步是坑的屬性,葉汐最終從疊好的千紙鶴裡拿了六隻。
三隻以內聽上去太少,十隻以上又可以描述為“十幾隻”。六隻正好符合“幾隻”這個描述,數量也不算太摳門。
她將這六隻紙鶴收進口袋,先跑去衛生間取出運動服晾到陽台上,然後輕手輕腳地再次走進“弟弟”的房間,將六隻紙鶴放在課桌桌麵上。
做完這一切,葉汐再度回到陽台,感覺累了。
她在規則之境裡蘇醒的時候才早上五點多,現在已經接近淩晨一點,將近一天沒睡了。
她於是展開那張折疊床躺了上去,至於被褥——她看了看紙箱裡那套臟得沒眼看的被褥,碰都不想碰。
葉汐最後直接躺在了折疊床上,被鋼絲的床麵硌得背疼。這種不適讓她莫名的委屈,渾渾噩噩睡過去也睡得不踏實。
“媽媽……”她做了一個夢,夢境開始在城市的人行道上,她看到女人和小孩的背影。左側緊鄰街道的位置是牆,牆那邊是過山車、旋轉木馬之類的遊樂設施,這些設施大多比較高,從牆後露出大半截,五彩斑斕連成一片。
葉汐靜靜看著他們,還小跑了幾步,試圖繞到他們麵前看看他們是誰。可夢中的畫麵並不有由她做主,無論她怎樣跑,距離都是保持不變的,她始終看不清他們的樣子。
這種感覺就好像她有一段記憶因為某種原因變得模糊了,她根據殘存的碎片想要將它補齊,但無論怎麼努力都是在做無用功。
淩晨四點多,葉汐在第一縷陽光照進陽台時猛然驚醒。
她望了眼天色,驀然翻身下床,非常熟練地將折疊床折起、收進原本的位置,所有動作一氣嗬成,流暢得像是流水線被按下了開關。
折疊床被完全放回原位的瞬間,葉汐的手頓住。她怔了怔,昨晚縮在角落裡哭泣時的那種古怪感再次浮上心頭。
她覺得剛才的那些舉動並不是屬於她的,她不太容易被陽光擾醒,也喜歡賴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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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桌上,大家趁吃早餐對完了線索,然後依舊是楊歌去洗碗,張昭、陳登宇和昨天一樣去拜佛燒香。
因為“家裡出現了奇怪的事情”,他們每個人還多燒了一張符紙。
曹怡和崔哲暫時沒什麼事,作為還是個小孩子的“兒子”,他們的任務最清閒。
肖冷倚在冰箱前沉吟了一會兒,忽而回身打開冰箱,又拿出兩個雞蛋、兩片麵包,將麵包送進烤箱烘烤,接著打開爐灶準備煎蛋。
即將洗完碗的楊歌一怔:“你乾啥?”
肖冷倒好油,雙手同時將雞蛋磕進鍋中:“我在想,如果給家裡那個不知是神是鬼的東西做一份嶄新的早餐會怎麼樣?”
規則裡說“一切吃不完的食物都可以放在紅色小碗裡”,但沒說做新的不可以。
正在拜佛的張昭和陳登宇眉心極輕微地皺了一下。
肖冷一邊看著鍋裡的蛋慢慢由液體轉為固體,一邊道:“這家人信教,卻拿剩飯剩菜供奉看不見的神鬼,是很奇怪的做法。如果反其道而行,可能會發現其他線索。”
“……那萬一被汙染呢?”楊歌問。
肖冷扭頭看了她一眼:“那就認命。”
“……”楊歌盯著他瞪眼。
肖冷回過頭,鍋鏟從煎蛋下方順滑地鏟入,將兩枚煎蛋一次翻麵:“爸爸、媽媽、兒子,三個身份其實有三個人就足夠了,副本卻安排了六個人。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安排,唯一說得通的原因就是這個副本難度真的很大,因此‘祂’為了避免副本過早結束,準備了‘替補隊員’。”
“當然,這並不等同於一定會出現犧牲,我隻是說,有這個可能。”肖冷的聲線很平津,好像沒在聊生死,而是在聊鍋裡的煎蛋要煎到多熟。
煎蛋是一種很簡單的食物,幾句話的工夫,蛋香與油香混合的味道就已經從鍋裡飄了出來。肖冷將火調小,繼續慢煎,這樣能慢慢將蛋黃煎成恰到好處的溏心。
幾步外的張昭和陳登宇心裡泛起一縷說不清的惱火。
“如果我真的出現問題。”肖冷平淡地頓了頓,囑咐楊歌,“彆忘了找到葉小姐。之前已經確認了這個規則之境是7人才會觸發,所以她一定也已經進來了,肯定會有和她見麵的契機,把握住機會。”
楊歌抿了抿唇,沒說話。
她不是第一次聽到肖冷進行這種立遺囑一般的交待了。不論是以前作為刑警還是現在在17號,大家的任務都很危險,立遺囑本身屬於常規操作。
但隻有肖冷會完全不提個人的事情,每一次都隻是在交待接下來的工作。
蛋煎好了,肖冷擰動旋鈕關掉灶火,大步走向陽台想要去拿那隻紅色小碗。但在經過佛龕前的時候,剛拜完佛的張昭突然伸手攔住他。
肖冷一怔:“乾什……”話沒說完,張昭突然揮起拳頭。
肖冷瞳孔驟縮,側首急閃,一記拳頭從他眼前直直穿過空氣。
一拳落空,同樣受過專業訓練的張昭反應迅速地立刻揮來下一拳,肖冷皺眉,抬手扣住他的手腕,反剪至身後。
同一時間,陳登宇也張牙舞爪地撲過來。肖冷眼風一掃,扣住張昭的手沒鬆,橫掃一腿,陳登宇身體失去平衡向後栽倒,砸在地板上,咚地一聲悶響。
“哎——疼疼疼疼!”麵前被肖冷擰著胳膊的張昭突然慘叫,肖冷略微鬆了兩分:“為什麼動手?”
“我……我不知道啊!”張昭額頭上淌下冷汗,“就就就……就剛才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特彆生氣,看你走過去就想打你,沒過腦子拳頭就已經揮出去了!”
肖冷鎖眉:“現在呢?”
“現……現在不想了!”張昭咬牙,“我他媽剛才有病啊我打你乾啥!”語氣裡滿滿的全是費解。
肖冷鬆開手,但依舊保持著警惕,注視著張昭,緩步退開。
張昭驟然鬆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素日健碩的體格在這種情境下透出了一種笨重。幾步外,摔得眼冒金星的陳登宇被曹怡扶起來,同樣坐在地上緩勁兒。
肖冷轉過頭,視線掠過客廳中的沙發、窗戶,最後停在陽台門口。
地上的兩隻小碗安安靜靜地放著,好像在無聲無息地注視眼前的鬨劇。
“所以,媽媽在往碗裡放食物和水的時候要避開爸爸,是因為會激怒爸爸。”肖冷若有所思,“哪怕我們已經分享過線索,大家都知道各自要進行什麼,這種情緒依舊會出現。”
張昭啞然:“……那我們回避一下?”
肖冷點頭:“五分鐘後再次集合。我和楊歌的下一項家務8:30才會開始,在那之前,大家一起檢查一下各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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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台上,葉汐沒注意早餐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隻是感覺一股濃鬱的蛋香突然飄過來,讓她下意識地湊近門口。
然後,她就看到了紅色小碗裡的食物。
紅色小碗已經被重新洗過,碗裡還是墊了一張乾淨的紙巾。上麵放著兩塊烤出淡淡棕色的麵包,麵包上放著兩個煎蛋,上麵灑了一點黑胡椒和細鹽。
最讓葉汐驚喜的是,這份早餐是嶄新的!
昨天的一日三餐都是剩飯,葉汐對來路不明的剩飯完全沒有接受能力,餓了一整天。夜裡因為受到驚嚇倒是忽略了饑餓,但這會兒看到嶄新的早餐,突然餓得要暈過去。
她迅速拿起麵包,將兩個煎蛋夾在中間,吃得狼吞虎咽。
混有牛奶的土司片帶著淡淡清甜,煎蛋的火候剛好,蛋黃綿軟但不會流得到處都是。更重要的是,這個組合不僅好吃,而且是碳水+蛋白質的搭配,能提供足夠的能量,飽腹感也極強。
考慮到下一頓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刷新”出剩飯,葉汐一口都沒剩。
在客廳裡留下的四個人眼裡,碗裡的麵包和雞蛋都是莫名消失的。
他們都想從“供奉”中發現線索,因此全都緊盯著兩隻小碗。可在一陣說不清的恍惚之後碗裡的東西就不見了,隻留下墊在碗底的那張紙巾在向他們確認,剛才他們確實往碗裡放過食物。
張昭和陳登宇在屋裡掐著時間,五分鐘一到,立刻打開門走出來。張昭第一時間看向兩隻小碗,見藍色小碗裡有水,馬上依照規則倒掉,接著詢問大家:“先檢查哪屋?”
肖冷:“先從‘媽媽’這屋開始吧。然後去‘爸爸’的主臥,最後看‘兒子’的房間。”
說完,他先一步走向門口那間次臥,其他人紛紛跟過去,本就不大的一方次臥頓時變得擁擠。
肖冷上前打開衣櫃:“我們昨天就看過了,衣櫃幾乎是空的,‘媽媽’的衣服並沒有搬過來。”
陳登宇屏息:“我們檢查了主臥衣櫃,裡麵有不少女裝,應該是‘媽媽’的。”
肖冷:“這說明……”
陳登宇積極搶答:“說明‘媽媽’和‘爸爸’分居應該還沒有很久。”
肖冷頷首表示讚同,陳登宇受到鼓勵,主動拉開電腦桌的抽屜看了看,又認真看了看置物架,大膽地說出自己的結論:“屋裡有電腦桌,但並沒有電腦,抽屜也是空的,同時電腦桌還很舊;置物架、衣櫃、單人床也同樣很舊……有沒有可能這是‘媽媽’為了和‘爸爸’分居專門淘回來的二手家具?以前並不在這裡?”
“不錯。”這回是曹怡表達了讚許。
這間臥室隻有這些東西,大家不再多做逗留,轉身前往主臥。
主臥雖大,但屋裡的東西也很簡單,除了衣櫃裡屬於成年女人的衣服在印證陳登宇剛才的推測外,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床頭櫃裡還有一本宗教書籍,書名叫《罪孽、懺悔與往生:幫你解決生活中的邪祟》,印刷粗糙內容神叨,和符咒放在一起,儼然就是一本邪.教寶典。
書裡的內容被撕掉了兩頁,很可疑,但要命的是他們找不到那兩頁,也無從知道裡麵究竟寫了什麼。
除卻這些,大家暫時沒再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於是舉步前往對麵“兒子”的臥室。
曹怡走在前麵推開門,崔哲在後麵介紹道:“這屋能稱為線索的東西不少,我們昨天就很想給大家看了。”
他說完,在門口定住腳:“首先,是裝修和家具。”
“無論是‘爸爸’的主臥還是‘媽媽’臨時在用的次臥、抑或是客廳和廚房,裝修都很簡單,家具也樸實,但你們看這個房間——”
眾人隨著他的話定睛,不難看出,這間房間講究得有點離譜。
直升機外形的兒童床和配套的櫃子顯然都是定製的,不僅顏色好看,用料也是紮實的實木。課桌是嶄新的,漆麵上雖然有“兒子”拿水筆畫的畫,但光亮的顏色一看就沒用多久。
此外,還有鋪得很精細的木地板、風格溫馨安寧的淡藍色牆紙。角落處更有一台電腦放在桌上,從外形來看並不算是便宜貨。
這一切如果單拿出來講,似乎都很正常,但放在這套房子裡卻顯得與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無論是花費的心力還是付出的價格,都與其他地方的開支完全不對等。
崔哲分析道:“考慮到‘爸爸’和‘媽媽’的規則裡頻繁用到‘寶貝兒子’這個詞,這個家裡應該對這個孩子非常溺愛,溺愛到了有些扭曲的地步,家庭關係或許並不健康。”
陳登宇精神一振:“那麼可能是不健康的家庭關係,催生了邪.教信徒的出現?”
“這樣分析就有點太急躁了。”曹怡搖搖頭,走到課桌前,俯身摸向桌鬥,從桌鬥裡拿出一個盒子。
盒子是淡藍色的,硬紙材質,光滑的表麵印有卡通人物。她將盒子打開,裡麵是一個日記本,封麵的卡通人物與盒子上一模一樣。
日記本帶著鎖,但鑰匙也放在盒中,看起來這個孩子並不太提防爸爸媽媽。
曹怡將鑰匙插進鎖孔,將日記本打開,遞給幾名隊友翻閱。
日記本啟用並沒有多久,不僅看起來新,日記也隻有寥寥數篇。
第一篇標注的日期是7月10日,內容隻有簡單的兩句話:“終於要放jia啦!但是放jia前還有期未考試,不想考。”
簡單的兩句話裡不僅有拚音,還有錯彆字,稚嫩的文字充滿小學生的氣息。
7月12日:“爸爸說最近都不用去上班,可以部我玩,真好。”
“陪”寫成“部”,大概也算小學生的常見錯誤了。
7月17日:“放jia啦!放jia啦!!!”
7月18日:“今天去了油樂園,██也一起去啦,真開心!以前出去玩的時hou,爸爸媽媽總說沒有qian,不讓██一起去。希望爸爸媽媽以後能多zhuan qian,讓我和██一起出去玩!”
熟悉的馬賽克又出現了,這回的出現方式讓人毛骨悚然。
之前在規則上,每一個打碼的符號都是規規整整的黑色方塊,由於規則頁本身也是打印出來的,黑色方塊融在其中毫不奇怪,隻讓人覺得是“祂”在刻意隱藏關鍵信息,給副本增加難度。
但這回不是黑色方塊,而是每個人看向那幾個字的時候,文字都會直接在眼前糊掉。
這種感覺,仿佛那些文字並沒有從紙頁上劃去,而是有什麼超自然力將相關的信息直接從他們腦海中劃掉了。
楊歌吸了口涼氣,看了眼隊友們:“他和誰去遊樂園玩?你們看得到嗎?”
每一個人都要求,包括扮演“兒子”角色的曹怡和崔哲。
然後是7月19日:“爸爸和██吵架了,吵得好凶!”
這一頁上除了被模糊掉的字眼,還有兩塊洇濕的痕跡。在寫這篇日記的時候,“兒子”應該是哭過。
7月20日:“爸爸動手打了██,我去安wei██,讓她教我die紙he,她答應了。”
7月21日:“爸爸和██又吵架了,能不能不吵架呀!”
7月23日:“██昨天就出門了,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我很dan心,但爸爸凶神惡sha地說,██死了最好,我沒有██了。”
7月26日:“██還沒有回來,但是██給我送紙he啦!我高興地拿去給爸爸媽媽看,可是爸爸媽媽又吵架了。”
7月27日:“██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7月28日:“我真的很想██。”
7月31日:“爸爸媽媽說要ban家,██找不到我們怎麼辦?我的生日快到了,我之前答應過██,在生日當天會送██一份禮wu,可是██如果不回來,我怎麼送呢?”
8月1日:“離我的生日還有十天,媽媽答應我會在生日的時候會幫我把禮wu送給██。我說我想██了,這本日記也要送給██,媽媽也答應了。”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可能隻是因為他們搬了家,也可能有其他原因。
但總之他們離開了,而搬入這間房子的租客進入了他們的生活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