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葉汐一聲慘叫, 響動令客廳中的六個人刷然看向陽台。
於是在她正準備看看自己的膝蓋有沒有摔壞的時候,熟悉的嘈雜聲再度傳來。以及適應了三天規則的葉汐心頭一緊,在緊張的驅使下立刻想要躲進角落, 然而剛挪動一下,一隻有力的臂膀扶住她的胳膊。
葉汐驚悚抬頭,肖冷一邊扶著她, 一邊無聲地審視著她。
楊歌略遲一步趕到陽台門口, 看到多出來的人,頓顯欣喜:“是葉汐對不對!!!”
“是……”葉汐啞了啞,維持住清醒, 用一種幾近刻意的冷漠對肖冷說:“暗號。”
同樣的話, 肖冷也正想說。
這是17號製定的一條安全條例。世界通用規則裡提到要“事先確認人數”, 暗藏的意思無非是在怪談過程中“祂”很有可能會塞人進來,並篡改一部分大家的記憶,讓大家誤認為這個人一開始就存在。
17號的暗號規定就是針對這個特質製定的,暗號內容並提前約定, 隻要是任何一件提問雙方都知道的事情就可以,這樣能最大限度防止“祂”篡改的記憶造成影響。
這種方法, 雖然對不幸進入規則之境的普通人毫無用處, 但至少可以幫助17號內部人員互認隊友。
肖冷垂眸沉吟了一下, 笑問:“有編製嗎?”
“……”葉汐從他一本正經的語氣裡探出一絲戲謔,佯作不知,“按照國家規定,編製要考。”
肖冷屏笑,不緊不慢地繼續發問:“那兼職和全職的區彆?”
葉汐咬牙:“兼職沒有底薪和五險一金!”
“不錯。”肖冷禮貌地頷首,將她扶起來,葉汐借力站穩腳, 彎腰揉了揉摔得酸疼的膝蓋。
“哎我去!”陳登宇無意中瞥了眼兒童房,發出驚叫,“快來看,這房間變了!”
突發狀況令每個人都在第一時間衝過去,肖冷倒顯得不太著急,依舊扶著葉汐,問得慢條斯理:“去看看?走的了嗎?”
“可以的。”葉汐膝蓋上的不適並不太嚴重,站直身體嘗試走了兩步,完全能忍,被肖冷扶住的胳膊下意識地掙了一下。
肖冷好似沒有察覺,一直扶著她,走到人頭攢動的房間門口。
——目光所及之處,原先的兒童房已經完全變樣。五顏六色的卡通家具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風格簡約輕鬆的楓白色家具。
再回過頭看,與兒童房相對的變化倒不大,隻是床品不一樣了,剛才散落在床上的衣服隨原先的床品一起消失,兩隻行李箱放在窗邊,似乎有新的住戶剛剛到來。
另外,佛龕也不見了,電視櫃旁邊放置佛龕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儲物櫃,裡麵放了些生活用品。
這一切看上去就好像一層鍍在屋子上的幻境消失,讓它露出了原本的樣子。
原本出租屋的樣子。
“應該可以安全出去了吧!”崔哲做出判斷,凝神緩了一息,他率先走向大門,擰動門把手。
大門打開,外麵是很正常的公寓樓道。崔哲邁出去,白光瞬間籠罩。
這是真正離開規則之境的樣子了。大家不再多做逗留,分分出門,投入白光之中。
這一次,白光裡展現了完整的副本故事。
“賠錢貨!真晦氣!”男人粗暴地罵著,泄憤似的對躲在陽台角落裡的女兒拳打腳踢。
正做家務的中年女人頓住拖地的手,望向陽台,薄唇翕動,似乎想要去勸,但最終繼續拖起了地,什麼都沒有做。
家中的陰鬱轉瞬淡去,遊樂場裡,六七歲的小男孩快快樂樂地跑向姐姐:“姐姐陪我玩旋轉木馬!”
下一個畫麵,是姐弟兩個手拉手跑向旋轉木馬的背影。
那一天,應該就是姐姐為數不多的快樂的一天。
下一秒,這份快樂猶如一塊玻璃一樣,被激得粉碎。
中年男人拎著女孩的衣領,目眥欲裂:“上高中?上個屁高中!家裡哪有那個錢!養了你十幾年,到你報答家裡的時候了!”
“白眼狼養不熟!老子彩禮都收了!你說不嫁就不嫁?”
“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你好好嫁人生孩子,以後還能幫幫你弟弟!”
女孩或哭或鬨,或據理力爭。可父親的態度就像她身上那套早已小得捉襟見肘的校服一樣,充斥著無可忽視的惡意。
後來,大概是看她太倔強,父親也嘗試過說軟話,拿著對方送來的金首飾塞給她說:“你看看這多好看,嫁過去是讓你過好日子的。”
畫麵中,那張瘦弱不堪的麵孔突然安靜下來,沉默地接過首飾,好像已然妥協。
鏡頭再轉,她在某個深夜摸進了弟弟的房間,跟弟弟說:“這個你先幫姐姐藏著,千萬彆跟爸爸媽媽說!姐姐一定要繼續讀書,隻有你能幫姐姐了!”
弟弟認真地答應,臉上蘊著不符合年齡的嚴肅。
他的父母大約不知道,他們扭曲的觀點一直以來在連同他們的“寶貝兒子”一起傷害。
後來,金戒指被女兒偷偷送進了典當行,金項鏈拿去金店賣掉。
她拿到一筆現金。看得出,她想跑。
可是在最後那個金手鐲出手之前,計劃敗露了。父親無意從金店那裡聽說了經過,金店的老板是個猥瑣的中年男人,挑事般的跟父親說:“你家閨女主意可真大喲……”
於是在那個弟弟出去找小夥伴一起寫作業都白天,爸爸凶狠地扼住了女兒的脖子:“養不熟的東西!不如現在就弄死你!配個冥婚也算你報答養育之恩!”
——也就是在那一天,姐姐就從弟弟的世界消失了。
是單純的死了,還是又經曆了拋屍亦或冥婚,是參與者無法探知準確結果的留白。
她最終也沒能上高中,沒能像錄取通知書說的那樣,在學校裡“綻放青春”。
她原本應該多姿多彩的人生在曆經痛苦之後,在最美好的年紀戛然而止。燦爛的生命化作一縷冤魂,困在這個對她而言雖然熟悉但並不幸福的地方,一遍遍地麻痹自己,告訴自己她縮在角落隻是因為“大人都不在家”,告訴自己“爸爸媽媽是愛你的”。
眾人看得唏噓不已,扮演了三天“女兒”的葉汐對這種痛苦有更深的代入感,好幾次眼眶泛紅,幾近窒息。
背景故事播送完畢,鋪天蓋地的白光再度充斥眼前。
白光裡浮出黑字,普普通通的字體、平平無奇的措辭,但不知為什麼,讀起來好像有一種難以言述的魅力:
“——道德淪喪的人們啊,你們理應前往更規範化的世界。在規則的束縛下,一切惡行將不複存在。”
“留下吧,留在下一次規則之境裡。”
“這裡沒有欺壓、沒有痛苦,每一位居民都將享有平等的秩序。”
葉汐直勾勾地看著這些字句,一股怪力攪擾心頭,帶著侵蝕的力量,幾乎要將她說服。
突然間似乎有另一股力量襲來,麵前的字跡被一掃而空,就像正進行的廣播被強行掐斷。
葉汐陡然清醒,緊隨而至的是熟悉的提示:“恭喜您順利通過‘星月公寓規則怪談’,獲得道具獎勵。您可以選擇對原有道具進行升級,也可以抽取新的道具。”
左邊依舊是她已有的道具,右側也依舊是一整套待抽取的盲盒,但這一回,左側道具的下方多了一行醒目的紅色提示:
“注意!您持有的道具已滿三件!如您選擇抽取新的道具,需放棄一件已有道具!”
葉汐黛眉深鎖,短暫地遲疑之後,第一次選擇了升級原有道具。
原因很簡單,這三件道具她已經都試用過,可以說是各有所長,白白放棄哪個都很可惜。
她伸手輕按“升級已有道具”那一欄,係統很貼心地介紹了三件道具的升級效果:
【預言家】的當前效果是可以標注第1名受汙染者,升級後可以標注前2名;
【鑒彆犬】目前可以鑒彆3條假規則,升級後變成“3+1”的效果,即她依舊可以主動選擇3條規則進行鑒彆,在3次用完後,鑒彆犬還會自動觸發一次,為她隨機標注一次假規則;
【指南針】的升級效果和【預言家】一樣隻是簡單粗暴的次數提升,線索指引次數從1次升級為2次。
葉汐沒有太多猶豫,將升級機會給了【鑒彆犬】。
原因很簡單,隱藏線索不是每個規則之境都有,受汙染者她也可以憑經驗做出一些判斷,但假規則稍有不慎就是致命的,給鑒彆規則的【鑒彆犬】升個級,她心裡踏實!
葉汐敲擊【鑒彆犬】後按下“確認”鍵,吐著舌頭的德牧在金光照耀中長大了一圈,顯示的名稱從原先的“【鑒彆犬】”變成了“【鑒彆犬(2級)】”
而後所有道具畫麵自動消失,按照之前的經驗,接下來就該被傳送出去了,可這回又多跳出一行提示:
“恭喜您!以極罕見的完美(全員幸存)狀態通關本次規則之境,每人獲得額外獎勵:積分+50!”
“恭喜您!以不足規定時間一半的時長通關本次規則之境,每人獲得額外獎勵:積分+50!”
葉汐:“……”
咋說呢,雖然規則之境挺不是個東西,但額外掉落獎勵這事本質還挺帶感的哈!
她再度按下“確認”,100積分收入囊中之後,白光終於慢慢消逝,腳下也逐漸有了實感。
大概是因為這次規則之境的入口在民宿,共住一間民宿的參與者必然互相認識,“祂”沒有再多此一舉地將他們送去什麼人跡罕至的地方,三個人都直接回到了原先的民宿房間,肖冷和楊歌在客廳,葉汐在陽台。
三人短暫的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輕鬆。
鬆氣之餘,葉汐注意到電子鐘上的時間:10月7日23:00。
雖然副本內外的時間流速明顯不同,但之前開會的時候,17號曾按照上一輪幸存者出來的時間估算過時長,他們原本應該在10月8日的中午12點出來才對。
這樣算下來,他們的確連一半的時間都沒用到,怪不得係統大方地給出了時間獎勵。
在葉汐思索時間問題的同時,肖冷打開手機備忘錄,一邊回憶一邊快速記錄下選取道具之前白光裡浮現的那幾行字幕。
楊歌則第一時間給樓外的工作人員發去消息。
這趟任務,17號安排過來的工作人員很多,因此有個負責總指揮的工作小組。
他們直接在公寓前的小廣場上紮了個帳篷,現在已經臨近深夜,幾個人都已經昏昏欲睡,消息提示音接連振響三聲,趴在桌上小歇的人也沒想太多,迷迷瞪瞪地摸過手機,定睛查看。
下一秒,他猶如觸電般一下子竄起來:“我操!”神情之驚喜,讓兩邊的同事高度懷疑他是不是剛剛中了雙色球一等獎。
不等他們發問,他一把抓起麵前的對講機,按下對講按鈕:“星月公寓規則怪談提前結束。606房間確認全員幸存、1306房間確認全員幸存、1806房間確認全員幸存。請科研組和醫療組按原計劃入內檢查,其他人準備收隊。”
“重複,星月公寓規則怪談提前結束,確認全員幸存,準備收隊。”
指令一口氣發出去,夜色之下,各組人員幾乎在同一時間炸了鍋。
葉汐覺得自己隻是走神了一下,外麵就突然衝進來二十幾個人,雖然每個人都被防護服裹得嚴嚴實實,連高矮胖瘦都有些難以分辨,麵罩之下的欣喜卻完全無法演示。
然後,她就被五六個人一起舉起來了。
她在歡騰中被拋起來,又被穩穩接住,整個人都傻了眼。餘光掃到楊歌也在經曆同樣的“慶祝方式”,大腦也還是在宕機。
這種“冒昧”的慶祝,大家都下意識地避開了肖冷。他似笑非笑地站在旁邊,等大家鬨夠了才說:“儘快檢查,困了,想早點睡。”
說完,他很像樣地扯了個哈欠。
檢查是例行的,一方麵是通過血常規和呼吸檢查判斷他們的身體有沒有明顯問題,另一方麵是檢查周遭環境有沒有汙染跡象。
這套流程醫療小組已經做得輕車熟路,前後用了半個小時就已經確認安全,在將房間簡單地消毒一遍之後,樓下的工作人員告知了房東,在房東確認無誤後將三套公寓貼了封條,宣布正式收隊。
房東阿姨過來送他們,一如既往的熱情,拎了兩大包零食,還企圖給每個人都塞個厚實的紅包。
但每個人都在瘋狂地拒絕阿姨:“不行不行阿姨!這紅包收了算受賄!違法的!”
阿姨不依不饒,從公寓留下一直追到停車場:“這怎麼算受賄!你們拿去買點好吃的彆客氣!哎哎哎拿著啊彆客氣——”
逃到停車場的大家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上車、關車門的一係列動作,一腳油門踩下去,夜色下隻餘一位風中淩亂的房東。
“哈哈哈哈,這房東人挺好。”張昭在車裡拍著大腿樂,扭過頭,眼睛發亮,“這是不是咱第一次全員幸存啊?”
“是啊!”楊歌一臉暢快,“竟然還能全員幸存,我都不敢信!進去之前我都腦補你們明年去給我掃墓了!”
“呸呸呸,晦氣!”崔哲撇嘴,想了想蹙起眉,“不過這就結束了,仔細想想我倒沒覺得這個規則怪談很凶險,之前幾波怎麼就團滅了……”
他想的是,以前其他的規則怪談都動不動就哢嚓死個人,這個規則怪談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過那種危險,回想起來,甚至連個受汙染的人都沒有。
他的疑問在三天之後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