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極為漫長。
“抬頭,清霧。”
那聲音低沉,並不是強烈的祈使語氣,卻使陳清霧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目光。
“我不缺多餘的關心,更不喜歡這份關心是出於感動和愧疚。”孟弗淵正直視著她,目光分明並無波瀾,但那種平靜卻格外的迫人,“你能忍受嗎,一個對你彆有用心的男人,跟你同處一室。”
陳清霧無法控製自己呼吸一滯。
她心裡一直有點把孟弗淵當做長輩看待,因為六歲的年齡差擺在那裡,她讀初中的時候他都去讀大學了。加上他從來性格端肅,不苟言笑。
所以當知道孟弗淵喜歡她的時候,她隻覺得分外割裂,始終無法調和那種認知上的混亂。
直到此刻,他直視著她,用最嚴肅的語氣,剖白自己對她“彆有用心”。
這種帶有破釜沉舟意味,極度坦誠所帶來的壓迫感,讓她陡然意識到,他作為異性的某種侵略性,才是她今晚一直不自在的根源。
孟弗淵仍然目光不錯地直視著她,“你可以回答我,你現在困了,想去睡覺。那我馬上離開。”
空氣似乎變得粘稠,使得她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重了幾分。
她莫名地不敢低頭回避他的注視,隻能如他命令地繼續抬著頭,手掌暗自扣緊了沙發椅的邊緣。
“如果三十秒之後,你不回答,那我就認為你默許……”孟弗淵頓了頓,聲音好似不可避免地啞了兩分,“……我可以追你。”
陳清霧睫羽一顫。
她看見對麵孟弗淵抬起了手腕,目光落在那支銀色腕表上,仿佛當真在計時。
一、二、三……
她也不自覺地在心裡默數,但數到十,呼吸就亂了。
孟弗淵一直不曾抬眼,就那樣盯著表盤。
空氣好像被繃到極限的透明薄膜。
她快要無法呼吸。
“陳清霧你怎麼還沒睡,這都幾點了……”忽從臥室方向傳來一陣靸著涼拖的腳步聲。
像有“啪”的一聲,那本該張力到達極限自然崩裂的薄膜,被人為紮破了一個洞,開始嘶嘶漏風。
陳清霧和孟弗淵都定住了。
從臥室裡出來,拐過隔牆,望向會客區的趙櫻扉,也定住了。
隨後,趙櫻扉看了看牆上的掛鐘。
時針確定無疑地位於“2”和“3”之間。
“……
這麼晚還會客啊。”趙櫻扉吐槽。
“啊……嗯。”陳清霧隻覺得自己耳朵後方正在隱隱發熱,一定是燒成了一片。
“我倒個水。”趙櫻扉朝岩石島台那兒走去。
“……水剛燒開的,你要喝涼的去冰箱裡拿瓶裝的吧。”
趙櫻扉拉開冰箱門,拿了瓶純淨水,一邊擰開一邊說,“你們繼續。”
粗神經的博士高材生,打了個嗬欠,繞過那道牆壁,重回到臥室去了。
陳清霧尷尬地再也不敢往對麵看去一眼,更不敢去想。
她飛快起身,也往冰箱走去。
拉開瞬間冷氣拂麵而來,她站近了一點,借此給自己降溫。
拿了瓶冰水,擰開喝了幾口。
聽見沙發那裡孟弗淵說:“你朋友住在你這裡?”
那語氣分外平淡,讓她懷疑方才那快要將她心跳逼停的一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不是。她最近在寫論文,一個人壓力比較大,所以來我這裡借宿。”
“裴卲說她沒通過他的好友申請。”
“啊……她性格是這個樣子。”
陳清霧不敢讓空氣安靜下來,否則又要尷尬得不知如何收場,就順著裴卲這個話題繼續說道:“裴卲跟你本科同班嗎?”
“嗯。但他小兩歲。十六歲入的大學。”
“這麼厲害?有點看不出來。”
“真正的天才。算法的核心部分都是他負責。”
“你不是天才嗎。”
“我不是。我隻是相對更努力。”
究竟是天才還是努力,不知道,但謙虛是確定的。
陳清霧始終不敢往孟弗淵那裡看去一眼,這話題一結束她立即說,“你先坐一下可以嗎,我想先把窯爐清理一下。”
“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
陳清霧生怕孟弗淵執意要過去幫忙,好在他沒有,而是問她,能不能借用一下她的筆記本電腦。
“可以的,開機密碼是1027。桌麵有點亂……”
“沒事。”
片刻後,孟弗淵同她報備:“我用一下Safari。”
“可以的,你隨意。”
陳清霧偷偷看去一眼,見孟弗淵微微躬身,手臂輕撐著膝蓋,目光正注視電腦屏幕,她便稍稍鬆了口氣。
她戴上一副勞保手套,一點一點揀出窯爐的碎片,丟進垃圾桶裡。
細碎繁瑣的工作,即便沒有有意拖延,也花去了不少時間。
全部收拾完之後,陳清霧將垃圾袋打結,拎到工作台去,裁下一段黃色警示膠帶,拿油性記號筆寫上“小心陶瓷”。
做這些的時候她腦袋空了一下,因為意識到這是孟弗淵的習慣。
她往茶幾那兒瞥去一眼,還好,孟弗淵似乎沉浸於工作,並沒有注意到她這兒。
她將垃圾袋拿到門口去,和明天要扔掉的快遞紙箱堆在一起。
聽見雨聲好像小了,轉頭往玻璃窗外望去,雨勢確實已然減弱。
轉身去洗了個手,回到沙發那兒。
孟弗淵也就在此刻闔上了筆記本電腦,站起身,說自己準備走了,“你也早點休息。”
“……嗯。”
陳清霧跟在孟弗淵身後,走到門口,拿起立在門框邊的雨傘遞給他。
門打開,撲麵一陣潮濕的涼風。
孟弗淵走出門,撳下按鈕,傘“嘭”的一聲撐開。
“……開車回去注意安全。”陳清霧叮囑。
孟弗淵點了點頭。
他邁下台階,到最後一級,轉身。
雨傘稍稍抬高,鏡片後的目光望向她,仿佛是毫不緊要,隨口提醒的語氣:
“剛剛是31秒,清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