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訊文分外客氣,自己開了車去接機。
一月的加州仍然陽光明媚,沿途遍是棕櫚樹,很有一種熱帶風情。
麥訊文的父母住在帕薩迪納的一棟英式風格的彆墅,那裝修風格有些過時,據說大部分是他祖父祖母當時裝的,後續隻做了一些修補工作。
進門之後,麥訊文兩廂做了介紹。
麥訊文母親是美國人,名叫米拉,分外熱情開朗,且說得一口流利中文,“清霧”這個對於外國人而言舌頭打結的名字,在她那兒完全不在話下。
陳清霧率先送上提前準備好的禮物,米拉放到餐桌上打開,一時驚呼,“是你做的嗎,清霧?我聽文森特說,你也是陶藝師。”
文森特是麥訊文的英文名。
“是的。”陳清霧笑得兩分靦腆,“我拿走了莊老師的一套餐具,我想,也還一套餐具比較合適。”
剛從柴窯裡開出來,相對而言,更符合西方飲食文化的一套餐具。
“你們中國人叫投桃報李?”米拉笑說。
“對。”
“謝謝!我好喜歡!我想我一定會好好使用。”
麥訊文父母非常好客,親自準備了今日午餐。
他們餐廳臨著院子,院子外麵種了一株檸檬樹,樹影婆娑,天色湛藍,這一頓午餐分外有情致。
米拉切著牛排,笑問陳清霧:“弗淵最近還好嗎?”
陳清霧不願撒謊,隻好說:“我最近和他沒有怎麼見麵,所以也不是太清楚。”
米拉便順勢說起,每一次孟弗淵來家裡做客,他們都非常開心。
西方人總是不吝讚美之詞,米拉稱讚孟弗淵真誠、正直又善良,他們非常榮幸能夠擁有他的友誼。
陳清霧意識到,自己聽得惘然極了。
孟弗淵之前的人生,對於她而言,幾乎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孟弗淵其實也滑雪滑得極好,念書的那兩年,常會跟麥家一同去Aspen滑雪。
他每次來做客,都會用心挑一支口味上佳的葡萄酒。
他會驅車兩百公裡,隻為幫米拉給朋友送一缸金魚。
他還會幫忙割草,給檸檬樹剪枝,
騎車帶阿拉斯加犬去散步。那狗五年前去世,他還專門飛來一趟,參加它的葬禮。
公寓附近有家意麵館,店主是個聾啞人,他讀研時期幾乎兩天去吃一次。其實那家店味道特彆差勁,假如沒有他的支持,或許早早就已倒閉。當然,在他畢業後不久,那店就轉租出去。
課題不順時,他會一個人去HermosaBeach散步。
公寓公共區域常有不知誰家散養的貓出沒,隻肯接受他的定點投喂。
……
還有許多許多,像沿著河流溯遊,沿路撿拾那些閃閃發光的碎片。
它們拚成無人知曉的孟弗淵。
餐廳和客廳之間的牆壁上,掛滿了照片。
在那上麵,陳清霧發現了一張麥訊文和孟弗淵的合影。
兩人同穿著學士袍,站立於鐫刻CaliforniaInstituteofTeology字樣的長形石碑之前。
陳清霧不好意思地笑問:“我可以拿手機拍一下嗎?”
麥訊文笑說:“可以。”
陳清霧是見過孟弗淵的碩士畢業照的,一個照片擺台,就放在孟家壁爐上方。那上麵擺了許多孟家值得紀念的時刻。
但每一回陳清霧看到孟弗淵的那張單人畢業照,都覺得照片裡的人,實則一點也不開心。
大抵,一個人在留影時就知道自己將成為某種炫耀的勳章時,都很難露出笑容。
而和麥訊文的這張合影,孟弗淵少見得展露出了非常真切的喜悅。
午餐過後,陳清霧便去打包莊世英的那隻琺琅彩鐘形杯。
來之前她特意讓麥訊文量過杯子的尺寸,照著尺寸定做了可將其嚴絲合縫放入的手提箱。
麥訊文看著陳清霧小心翼翼地將杯子放入箱中,笑問:“需要幫忙嗎?”
“不用的,這樣差不多就OK了。東西不會托運,我到時候會全程拿在手裡。”
“上回孟弗淵打包那套瓷器時,可就狼狽多了。他不放心,助理幫忙都不肯,一定要自己親手包裝。”
所以分毫無損。
陳清霧幾分怔忡,“……還是要謝謝文森特你願意割愛,那套餐具我一直在用,非常趁手。”
“孟弗淵是我朋友,送給他我很放心。況且,那時候他跟我說,是要送給他這一生唯一喜歡的人。”
陳清霧心底一震。
東西打包完畢,麥訊文留陳清霧再待幾天,說帶她在洛杉磯好好玩一玩,她如此遠道而來,他不能不儘東道之誼。
陳清霧笑說:“原本不該拒絕你的好意,隻是我這次確實有點趕時間。”
“不是說二月中拿回去就行?”
“……後天孟弗淵生日,我有一份禮物必須送給他。”
麥訊文拖長聲音“哦”了一聲,笑說:“那我就不留你了。”
下午,麥訊文仍舊開車,送陳清霧他們去機場。
道彆時,陳清霧讓麥訊文有空去東城,屆時她一定親自招待。
連軸轉的飛行,中途隻逗留了六個小時,陳清霧整個人有種癱瘓之感。
這一路她都不敢將手提箱假以他手,時刻留心,睡覺時都放在身邊,生怕被旁人一個不小心撞翻在地。
仿佛,將上回孟弗淵運回那套禮物的心情,也完整體驗了一遍。
抵達東城,確認東西毫無損傷,移交給了籌備組的工作人員。
陳清霧趕回工作室,倒頭大睡。
昏天黑地時醒來,腦袋沉重,呼吸滾燙。
她意識到,自己也生病了。
不知因為這兩周勞累太過,還是因為,這工作室冷得如同冰窖。
強濟精神爬起來,叫跑腿買了藥,服下以後,繼續昏睡。
/
孟祁然問過廖書曼,知曉陳清霧已經回來,便第一時間去了她的工作室。
那門是開著的,卻沒看見人影。
孟祁然逡巡一圈,在茶幾上發現了退燒藥,立馬往臥室走去。
床上陳清霧蜷作了一團,伸手探去,額頭燙得驚人。
孟祁然沒有猶豫,立即找來外套給她穿上,打橫抱了起來。
非常輕,毫無費力。
他驟然想到了去年冬天。也是這般感受,她實在太輕了。
抱著她往外走,又幾乎本能地,他想到那時候在車裡,祁琳打來電話“興師問罪”,而陳清霧卻還在迷迷糊糊地維護他,說不是他的錯。
當然是他的錯。
到了車前,孟祁然騰出一隻手拉開後座車門,將陳清霧輕放在座椅上。
正要抽開手臂,忽聽她喃喃出聲。
他下意識將耳朵湊近。
“孟……好冷……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