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083章 乖,聽話(1 / 2)

恐懼在大人們心裡紮下根須, 不見陽光,恣意瘋長。

大人們全都裹緊身上那看不見的,並不能抵抗風雨的薄殼, 小心翼翼蜷縮起來,每一日都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

次日是星期天。

這一天珍珍和侍淮銘哪也沒去, 吃完早飯以後就在家裡收拾東西。

從樓上到樓下,從院子裡到廚房,不漏任何一個角落地全都收拾整理了一遍。

即便是每一年的除夕大掃除,也沒這麼細致過。

收拾出來的那些不合時宜的東西, 都放在臥室床前。

房間裡的窗簾拉得密不透縫, 屋裡鋪灑著略顯昏黃的燈光。

珍珍和侍淮銘站在書架前。

珍珍屏息片刻出聲:“書也要處理掉嗎?”

她心裡其實知道答案,但總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上一問。

侍淮銘伸手去書架上拿書, 能留下的放到一起, 不能留下的放到一起。

不能留下的放在寫字桌上麵,一本一本堆積起來。

挑選完了, 侍淮銘看著書架說:“這些都可以留著。”

把書也抱到床前的地上。

珍珍和侍淮銘在小板凳上坐下來。

麵前除了收拾出來的東西, 還有一個掉瓷厲害的破舊搪瓷盆。

珍珍伸手拿過一本書,拿在手裡翻了翻說:“連《紅樓夢》也不能留著嗎?”

要處理掉的這些書, 很多都是她平時喜歡看的, 有的看過好幾遍,書頁上有很多她和侍淮銘一起翻閱過的痕跡。

珍珍翻著《紅樓夢》的時候, 滿眼都是不舍。

侍淮銘看她片刻,鬆口氣軟聲道:“要不找箱子裝起來,找地方收起來。”

聽到這話,珍珍停下了翻書的動作。

她低著頭默聲片刻,然後搖搖頭出聲道:“不要了。”

說完她鬆開手,把厚厚的書扔進了破舊搪瓷盆裡。

侍淮銘又看她一會, 伸手拿過火柴盒。

從火柴盒裡捏出一根火柴,刺啦一下擦出火苗,放到書頁邊角上,點燃早已被翻得泛黃的紙張。

書頁著了,火舌舔上來,很快就吞沒了整本書。

剩下的那些書珍珍都沒再翻看。

便是再舍不得,以後都不能再看了,扔進火盆裡便是了。

不一會房間裡就充滿了煙霧,珍珍和侍淮銘被嗆得時不時咳上兩聲。

處理完了書,兩個人又開始處理收拾出來的一些衣服和鞋子。

侍淮銘平時穿便裝的時候很少,即便不在單位,大部分時間也都是穿軍裝,所以他是沒什麼衣服需要處理的。需要處理的是珍珍的衣服。

珍珍拎起旗袍屏住呼吸又看一會。

她從櫃子裡總共收拾出來兩件旗袍,一件是當初她和侍淮銘還未交心的時候,李爽拿自己的旗袍按她的尺寸改出來的,一件是她生完丹穗,侍淮霞偷穿她的衣服給撐破了,侍淮銘為了哄她開心,特意買的絲綢給她做的。

看一會,珍珍鬆口氣說:“算了,反正平時也不穿。”

說完她便把旗袍扔進了盆裡,看著漂亮的布料在火苗中一點點化成灰燼。

***

處理完所有的東西,珍珍到窗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讓嗆人的煙氣散出去。

她和侍淮銘咳上兩聲,把已經冷卻下來的搪瓷盆端出去。

端到院子裡,侍淮銘拿鐵鍁在菜園子裡挖坑。

看侍淮銘挖坑泥,丹穗丹彤和興禹跑過來,拿著自己的破小鏟子跟著一起挖。

興禹挖得十分賣力,一邊挖一邊問侍淮銘:“爸爸,你挖坑……乾什麼呀?”

侍淮銘挖好了,放下鏟子說:“給地裡埋點肥料進去。”

而埋的當然不是肥料,是需要再不能提的一切。

把搪瓷盆裡的灰全倒進坑裡,再用土填好,便結束了。

丹穗直起腰,手裡捏著小破鏟子,又出聲問:“媽媽,乾爸和乾媽去哪了呀?還有子然哥哥和子言哥哥,他們一天都不在家,門上還貼了紙呢。”

珍珍用輕鬆的語氣回答珍珍:“乾爸被安排到外地工作去了,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呢,乾媽帶著子然和子言哥哥搬家了,不住這裡了。”

丹穗又問:“那他們搬去哪裡了?”

珍珍看向她笑一下,“我說了你也不懂呀。”

丹穗不服氣地哼一聲,“誰說的啊?我現在什麼都懂!”

正說著話,鐘敏芬從廚房裡出來了。

她用圍裙擦一把手上的水,出聲道:“都去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珍珍和侍淮銘這便帶著孩子們去洗手。

洗完手到餐桌邊坐下來吃飯,珍珍給丹穗丹彤和興禹一人分一根小勺子。

丹穗現在不屑用勺子了,放下來說:“我要用筷子,小屁孩才用勺子吃飯呢。”

丹彤和興禹兩個小屁孩繞不過彎子來,不知道丹穗在說誰,捏著勺子吃自己的。

鐘敏芬捏著筷子吃兩口飯,看向珍珍和侍淮銘問:“都處理好了?”

兩人都衝她點點頭,珍珍道:“處理得很乾淨。”

鐘敏芬歎口氣,低頭吃飯,沒再說什麼。

丹穗心裡還惦記著李爽。

她吃上幾口飯,又看向珍珍問:“媽媽,你有空能帶我去見見乾媽嗎?”

珍珍還沒說出話,鐘敏芬接著話說:“穗穗,你乾媽他們家搬走了,以後不方便去見,我們出去在外麵也少提你乾爸和乾媽,好嗎?”

丹穗撲閃著大眼睛問:“為什麼?”

鐘敏芬又說:“反正你聽奶奶的話就對了。”

丹穗點頭:“哦。”

珍珍低下頭喝稀飯,沒再出聲。

稀飯甘甜,心裡卻酸酸的、澀澀的、苦苦的。

***

年邁之時常常回想起這段歲月,珍珍腦子裡隻有兩個字——灰色。

從這一年的夏天開始,世界好像完全褪去了顏色,隻剩下一片慘蒙蒙的灰。

孩子們都說這個時代的背景是紅色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紅色。

可珍珍一直都記得是灰色。

街道是灰色的,天空也是灰色的。

說得具象一點就是,像是閃著雪花的黑白片。

***

學校不再有課可上,珍珍後來就沒再去過學校了。

她也沒再去找過侍丹玲,大學生現在是革命的主力,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

李爽搬走以後,又被停了職,雖然不隔離,但同樣需要接受審查。

她的工作崗位空了出來,珍珍便去頂了她的缺。

因為工作單位就在大院裡,珍珍平時也基本不往外麵去。

雖然大院裡也不平靜,很多人家門上都被貼了封條,但外麵更加不平靜。

革命如火如荼,街道上到處都是遊行的隊伍。

而對於外麵正在發生什麼事,每天看看報紙就能知道。

報紙上其他方麵的內容已經很少了,大部分都是這方麵的報道。

珍珍也不再寫文章了,和其他人一樣,謹言慎行。

平時她接觸的人也不多,除了家裡幾口人,每天接觸最多的也就是阿雯了。

她和阿雯一起上班,到班上就認真工作,工作結束再結伴一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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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班時間,珍珍拎上包,和阿雯一起走人。

現在是暑假,阿雯把孩子都送回娘家去了,所以兩個人也不需要去接孩子。

傍晚的陽光曬在身上依舊有些灼皮膚。

珍珍和阿雯挑著陰涼的地方走。

四下無人,珍珍忽沒頭沒尾說了句:“我想去看看她。”

阿雯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珍珍嘴裡說的這個她是誰。

阿雯也挺想去看看她的,有時做夢都夢到她,但心裡也確實有擔憂和顧慮。

默聲一會,阿雯看向她說:“你不怕……”剛說出來就又打住。

珍珍心裡當然也有顧慮,但她默聲一會說:“隻是停職接受審查,現在又沒有定性說她是什麼……”

阿雯忍不住深呼吸。

低下頭看向鋪滿牆蔭的路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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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夜色如墨,月色如水。

珍珍推門從院子大門裡出來,輕輕關上門。